“他又没有错,为什么要走?若换成我,摊上这么个爹,早一刀砍死了!”

“天妒英才,这么好的人,怎么就遇上这种事了呢……”

还有人说了些什么,乔毓已经听不见了,将挂在马兜上的山鸡野兔丢给高三郎,丢下一句:“我去找他。”便催马离去。

或许是因为心境变化,再入宁国公府,总觉得这府邸萧瑟良多。

乔毓踏着初秋的落叶进了门,见了赵德言,头一句话就是:“你小子不地道,要走这么大的事,满长安都知道了,就我不知道!”

“我不知道该怎么同你说。”赵德言反倒笑了,吩咐侍从上茶之后,便将闲杂人等打发掉了:“长安我是待不下去了,还不如换个地方,也免得给你们添麻烦。”

“这是我深思熟虑之后的结果,大锤哥,不必劝了。”他止住了乔毓要说出口的话,道:“离乡大半年,我也该回去看看母亲,在她的坟前上几柱香了,等拜见过她……”

他声音低了下去:“我想往漠北去走一趟。”

乔毓见他神情郑重,便知此去并非是为游山玩水,又或者是散心,心头不禁一跳:“漠北?”

“是,漠北。”赵德言道:“吐谷浑撮尔小国,不堪一击,吐蕃四分五裂,松赞干布年少,正焦头烂额……”

说到此处,他微妙的顿了一下,饶有深意的笑道:“囊日论赞刚刚过世,吐蕃王朝便被他的属臣分裂,固然有其臣属狼子野心的缘故,但观其几方领域分布,怕也有剑南道中人插手其中吧。”

乔毓不得不钦佩于他的思维之敏锐:“的确是。”

“吐蕃分裂,自顾不暇,想也无力入侵,那大唐的心腹大敌,便只剩了突厥,”赵德言道:“德言不才,不能上马弯弓,却也想为国略尽绵薄之力。”

乔毓听得一阵恍惚,呆了几瞬,方才道:“你方才自称什么?”

“德言,”赵德言笑道:“这名字好不好听?大锤哥,以后你再见我,怕要改个称呼了。”

乔毓抬起头来,直勾勾的盯着他看,脑子里想的却是后世那个活生生把颉利可汗忽悠瘸了的赵德言,半晌过去,才咂舌道:“赵德言?!”

赵德言做了个噤声的动作:“我既打算远赴漠北,这名字便不该叫世人知晓,此时知道的,也不过你我、二哥三人,再加上一个五娘罢了。”

陈国公夫人有意嫁女于赵德言,这事儿乔毓是知道的,陈国公夫人还曾专程托人问过常山王妃赵德言品貌如何,现下听赵德言提及,心中一片雪亮:“你与五娘的事情,可是定了?”

“并不曾。”赵德言也不瞒着她,将自己与周五娘的三年之约讲了,又起身施礼,恳求道:“我此去路途遥远,更不知几时能归,家中诸事,便请你多加照拂。老管家年事已高,好在收养族侄为子,倒也老有所依……”

“快起来!”乔毓忙将他搀扶起:“这本来就是应尽之份,你再说,就见外了!”

赵德言站起身来,又往书案底下取了封信,双手递了过去:“我若没能回来,就把这封信给五娘吧,她性情温柔,可也是个爱较真的性子,若真是没有消息,不知要挂怀多久。”

乔毓隐约猜到面前的赵德言,便是自己所知道的那个赵德言,心中担忧倒也不甚多,接过那封信,笑着安抚道:“别自己吓自己,我还等着吃你们的喜酒呢!”

赵德言笑的洒脱,眼眶却微微泛湿,忽然伸臂过去,轻轻抱了她一下。

“有句话,我一直不好意思说,分别在即,却也没什么了,”他低声道:“在我心里,一直都是拿你当亲哥哥看的……”

赵德言说到最后,语调中已然带了三分哽咽,乔毓心头一烫,忽然体会到了离别的苦楚。

“早去早回,”最后,她道:“万万保重。”

……

许樟走了,没有跟人告别,也没办什么欢送宴,前几日苏怀信出征时,也来此说过话,今日再见了乔毓,便无甚心事,背着行囊,就此催马离开了长安。

他入长安城时便只有一个人,现下里去,也还是一个人,乔毓目送他挺拔背影消失在远道上,心里忽然觉得有些难过。

都说是天下无不散的筵席,但笙歌散尽之时,又有多少人能坦然离去呢。

她心里五味俱陈,不是难过,也不是伤心,而是一种说不出的怅惘,并没有催马快行,而是放慢速度,略带怅然的返回了京郊庄园。

已经是傍晚时分,夕阳西下,落日的余晖洒在周遭丛林草木上,带起淡淡的萧瑟,马蹄声惊动了几只飞鸟,扑棱棱振翅飞向远处。

乔毓心有所感,扭头去看,却见早先空置着的那处郑家庄园门前停了几辆马车,仿佛是有人来了,还有些扈从守在门前,远远望去,略觉有些扎眼。

人不犯我,我不犯人,她虽觉奇怪,但因着两家的关系,也不打算凑头去问,催马越过那地方,便直奔自家庄园去,走出一段距离之后再回头看,却见那马车里走出几个人来,不是女眷,也不是男宾,竟是几个中年道士。

乔毓心下愈奇,到了乔老夫人跟前,还说起这事儿来:“郑家人搞什么,叫几个道士过啦,难不成是闹鬼?!”

她这话原也只是猜度,哪知刚刚说完,乔老夫人、常山王妃和两位嫂嫂便齐齐失笑,连一侧的乔静、乔菀也是忍俊不禁。

乔毓眼珠一转,诧异道:“怎么,还真是闹鬼?”

“前不久,郑家的人来过,”卫国公夫人掩口笑道:“说是隔壁那宅院不太平,半夜里总听见女人哭声,不得安宁,守夜的扈从们病了好几个,还有丢了性命的,找道士来看过,说是有阴魂作祟……”

“胡说八道!”乔毓毫不客气道:“郑家家大业大,会在乎这么个宅院?为了几个护院找人来看,还搞得这么大阵仗,他们也忒菩萨心肠了!”

“倒也不是为了那几个护院,而是为了半夜的女人哭声——说来,此事还与你有些干系。”

乔毓微露诧异,却听昌武郡公夫人继续道:“郑彦石娶妻卢氏,家中姬妾甚多,卢氏前几年做了胎,却被姬妾冲撞,生生掉了,那时候她膝下只一个女儿,掉了的却是个男胎,可想而知心里有多难受。那几个姬妾原本是要被打死的,偏偏都生有儿女,郑彦石心存不舍,便打了她们几十板子,丢到这儿来自生自灭,后来郑彦石死了,卢夫人主事,叫人送了白绫过来,当天就给勒死了……”

乔毓哪曾想到竟还有这样曲折的一段故事,听得津津有味:“这也是郑家人说的?他们还真是一点儿都不藏私啊。”

常山王妃“噗嗤”一声笑了出来:“谁会跟人说这些?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长安就这么大的地方,什么事儿能瞒过去。他们只说是那几个姬妾阴魂作乱,叫郑彦石亡灵不安,卢氏也不甚安乐,这才叫人来做法,咱们家在边上,叫有个准备。”

听起来倒是无懈可击。

乔毓想了想,又道:“昨天夜里我睡得香,什么都没听见,护院们有发现异常吗?”

“那儿确实有点古怪,我带着芳芳往那边去,它‘喵喵喵’的叫,怎么都不往那儿走。”乔静抱着自己养的那只花狸猫,道:“护院中也有人说,昨夜听到了女人哭声,低低的,不甚真切……”

乔菀还小,一头扎在卫国公夫人怀里,不敢出来了:“这儿可真奇怪,要不,咱们回家吧?”

“郑家人这几个正主都不怕,咱们怕什么?”卫国公夫人知道自家跟郑家的瓜葛,再想起今日郑家人明里暗里,竟还说这事儿都是乔毓害的的事情,更不肯在对头面前露怯,抚着小女儿的肩头,道:“身正不怕影子斜。”

乔老夫人也道:“活着的时候都没掀起浪来,死了难道就行?不怕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