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姐儿往后退了一步,偷偷把手放在衣摆上蹭,她怕让人瞧见她的手黑乎乎的那么脏,她怕让人瞧见她破了的袖口。
纪氏早就忍不住了,现在这个才是她的女儿,她才真觉着女儿回来了,她抱着大姜氏,牵着两个外孙女儿,怎么摆都不是。
二姐儿却一点不认生,她觉得外婆和娘长得像,她一点不怕,仰着脖子挂着鼻涕喊了一声“外婆!”
二姐儿脸红了,又羞又怕,她想找个地洞钻下去,越是这样的地方这样的人家,这样的穿着打扮,越能显现出她的不堪与低贱。她就是个贱种,她娘也是个贱种。不知道怎么,她耳边突然全都是村里人,奶奶爹骂她的话。
她也哭不出来,就是觉得羞愧,想把自己藏到人堆后头,可是又被大姜氏给推了出来,摸着她的脑袋拉着她的手交到纪氏手心里,二姐觉得那双手暖烘烘的,肉呼呼的,和奶奶的很不一样。她把手往外抽了抽,大姜氏笑着对纪氏说:“这孩子没见过大世面,怕生。”
她的耳朵根一下子就烧了起来,可是外祖母、外婆这几个字就是烂在嗓子眼里,她想掐着自己脖子,逼自己喊出来,她张着嘴,却什么都说不出来。
纪氏只顾着哭了,从头到脚哪儿都喜欢,是她的宝贝孙女儿她就喜欢,她摸着她的肩膀攥在手里头还不够二两肉,心里一酸,问道:“这孩子多大年纪了?”
大姜氏心也跟着酸,她被放在婆婆跟前养着,就没吃饱过饭,一张脸就剩下一对大眼珠子了,两边的肉都凹陷了下去。
“可怜见的,还没吃饭呢吧?爱吃什么只管跟外婆说。”纪氏一手拉着个外孙女,谁让她松手她跟谁急,边上的姜元也是老泪纵横,偷偷用袖子抹了好几次,嘴上道:“哭哭哭,大过年的,该把孩子吓着了。”
二姐儿甜甜叫一声:“外公!”一下就把姜元的眼泪叫了出来,从荷包里摸出一个拇指大小的玉葫芦塞进她手里:“乖孩子,你受苦了。”
二姐儿回头看大姜氏,见娘点了下头才怯怯地接了,也不知道这是个什么,绿得发亮,摸在手里舒服得很,就像娘的手一样,一点都不凉。
姜元手里没东西了,抱歉地看了眼大姐儿:“回头才给大姐儿挑个好的。”
大姜氏笑道:“她这么大个人了,哪里值得这么破费。”
纪氏说:“待会儿就去库房里挑,瞧见喜欢的就拿去,哪儿就破费了。”
大姐只知道妹妹得了个宝贝,自己什么都没捞着,这会儿没有,恐怕以后也没了,她恨自己这张臭嘴,不就是叫个人吗?你怎么就是开不了这口呢?她用另一只纪氏没拉着的手掐自己掌心里头的嫩肉,疼得心里头直嘶冷气。
她别扭地喊了一声:“外婆。”
又扭头,喊了一声:“外公。”
大姜氏跪在爹娘跟前磕了三个头:“孩儿不孝。”
一旁干站着不敢插声儿的秦姨娘这下找着个机会,哈着腰过来扶她起来:“大姑娘还没吃呢吧?是先吃饭还是先去洗澡换身干净衣服?”
纪氏才想起来她们浑身都还湿着,摸摸两个外孙女儿的脑袋,又摸摸肩膀衣袖,笑嘻嘻道:“外婆带你们去洗澡好不好?”
二姐儿可怕洗澡了,天儿冷的时候家里可不会留着柴火专程给她洗澡用,要么去河边擦一下,要么自己打了井水去擦,腊月里的水能冻死鱼!她宁可不洗澡,留着天暖和了再说。
这回二姐儿和她一齐把头摇成了拨浪鼓,纪氏被逗乐了,对女儿说:“我瞧着她俩还是怕生,待会儿我让人把你的屋子收拾出来,抬了热水进去你们娘儿仨儿一块洗。”
一群人移步到大姜氏的屋子,大姐一双眼珠子瞪成牛眼睛,又赶紧给收了回去,这一个屋子就顶她两个家大了。
大姜氏眼窝子发酸,用袖子擦泪:“还跟当年一模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