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一柄泪竹骨的折扇,白扇面。煞君微微皱眉将手一抖,折扇刷拉一声打开——白纸扇面上全是密密麻麻的红点,倘不仔细看,便觉得其上乃是一团红色的云雾。
“更想不到他将行宫交在我的手上。”她瞧了半天看不出什么蹊跷。只晓得这扇面用纸是寻常的法纸,然而其上的红点却另藏玄机,也许是画道的独门之谜。便不再费力,将折扇一合收入袖中。
再沉默半晌,看自己的女儿:“心儿,你……当真很喜爱他的么?”
煞君倒是瞧得出,自己这女儿从前对李云心的喜欢若是三分,到如今就成了七分了。无论凡人还是妖魔,哪个女儿家不喜欢自己的心上人威风凛凛、挥斥方遒的模样呢。而方才李云心所做的那些事……已不是“威风凛凛”四个字可以形容的了。
白云心愣了愣,担忧地盯着煞君的袖子:“我……”
煞君便叹口气:“我知道你的心意了。”
“你在天上的时候、李云心毁去乾坤子母盘之前,将妖力注入我的体内。又对我说一会儿群妖往云山去了,要我来此取他的这柄折扇。实际上便是他的行宫——他拿来捆老二的法宝、老二的龙魂,都在这里面。”
煞君说到这里,转头往远处云山的方向看。
云山内部的爆炸似乎还在继续。然而它也在顽强地、摇摇晃晃地上升。不晓得里面到底是怎么个糟糕的模样,只瞧见又开始有火流从各个出口里流淌出来、垂在半空中。
这令整座云山看起来像是一只巨大的水母。上半部分是庄重的、暗色的坚实躯体,下面则是许多条由火焰构成的光辉触须、且不断地变长。在这样的距离上看,它上升得很慢,但速度其实应该是极快的——
短短功夫,已经离地足有两里了。只是因为它的体型实在太过庞大,因而看起来仿佛还在贴着地面。
她收回目光,再看白云心:“我从前低估了他。没有想到他行事如此无忌,胆子又这样大。这样的人……心儿,是极危险的。他如今的境界虽低,可经历了今天这么一遭,我想到倘若要与他为敌也不免心惊。你……可想好了。”
白云心这时才略松一口气。但只挑眉:“君上,他有那样可怕的么。不过是毁了件宝贝罢了——什么东西他得不到、别人就也别想得到,正是他一贯的作风,我早晓得了。”
煞君轻呼出一口气。眼下乃是深秋夜,这口气便成了袅袅的白雾——天气越来越冷了。
她的面容因为这雾气而略有些模糊:“怕的不是这个。而是他的狠心肠。”
“妖魔食人杀人是狠心肠。他倒不食人也不随便杀人。可今天我才晓得……他的心肠才是最狠的。”煞君脸色凝重,“他从前是人。做妖不过数月罢了。可今天做的事情……却是断绝了天下人道的修行气运。这种事的阴毒已非言语能够形容了。”
“便是琴君与通天君此前送诸多的妖魔去死,也是为了能叫天下间的妖魔恭顺听话,以便他们称霸。何曾想过……绝了妖族生路这个念头?但李云心却有。不但有,还做了。不但做了……心里竟一丝愧疚都没有。这样的人一旦翻了脸,只怕天底下就没有比他可怕的了。”
白云心将她说的这些听进耳中,略皱眉想了一会儿。但终究还是眨眨眼:“啊……这样算是很可怕的么?”
煞君便又在心里叹了口气。她这女儿行走世间,自以为见过许多的世面。可有些事情却不是她在人间走一走便可以见识得到的。非得是机缘巧合、身处历史的洪流或者转折点才瞧得到。她没有那样的经历,自然意识到不到如今这个李云心……
有多可怕。
可她自己又何尝不是心存一丝侥幸呢。
此刻最最保险的法子,本该是将他杀了。
这念头在头脑当中打了一个转儿,煞君便将其打消了。
依着李云心方才的手段看,此人做事步步为营、心机极深。他既然救了自己一命,便意味着必有完全的把握、晓得自己不会去害他。可这个什么“把握”煞君却想不到,因而更琢磨不透了。
但她至少知道李云心可不是那种随便给予什么人信任的人。到这时候叫自己来取这什么折扇——他虽口口声声说乃是他的行宫、恐别人带走叫自己先保管——可她敢肯定这东西才不会是真的。
或许是他的一次什么“测试”。
从来都只有煞君测试别人,如今却被这小子试了。但她心中却并无什么被轻侮触犯的感觉。不谈境界——李云心有这样的资本的。
如此便道:“也罢。你总要长大的——现在往那边看看去。”
这母女二人说罢、袍袖一振,便也往云山的方向去了。
却说此刻的云山附近——
已成了一片火海。自云山上垂下的火流终于落到地上,甚至叫土石都燃烧起来。这火势极高,足有数十丈。仿佛一片火焰构成的原始森林,散发出惊人的热量。
原本群妖都被李云心的手段震撼,只有道君与苏玉宋二人宛若失心疯一般满世界地找李云心寻仇。可他们疾奔至此大骂一番之后,那李云心却并未露面……似是胆怯了。
于是不少先前还犹豫、打算观望的妖魔胆子也大了起来。为着道君许诺的神通道法、苏玉宋口中的玄门遗宝,亦开始搜寻李云心的踪迹。
如此,一片广阔的火海之上宛如白昼。而十几个玄境大妖、百多个真境大妖、以及更多的修为都在化境以上极近巅峰的妖魔撒下了“天罗地网”,非要将李云心给找出来不可。
然而如今天地之间的气机已然紊乱。有许多神通从前可以轻易使出来,但如今却变得很难。或许往后渐渐熟悉了这样的环境,也能再用得得心应手,可至少在这时候——众妖魔想要如从前一般通过气机的变化来锁定另一个人,却极难做到了。
因而这些神通广大的存在如今便世俗人一般,用眼睛去看、去找,可谓极吃力了。
那道君寻了一刻钟还找不到,心中就已气极。纵身立在火海之上,全没了高人的气度、大声叫骂:“李云心!你这无胆的鼠辈——逃得过今日,难道逃得过一世么?!”
“哼哼……此前还在天下英雄面前惺惺作态,到如今却藏头露尾——你的担当就仅此而已了罢!只怕以后既要为人道不容、亦为妖魔不容!本君晓得你从前就过惯了躲躲藏藏的日子,只怕是——”
“只怕是你还知道什么叫顺天命得人心,更不晓得如何在这乱世里保全性命吧。”但一个声音忽将他的话打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