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想起上次偷送咏荷出府的时候,曾当着她的面取过那把手枪。这抽屉平时上着锁,钥匙在自己身上,想来是她偷拿了钥匙,然后取走了手枪。
裔凡突然攥紧了拳头,那枪里并无任何子弹,她既然备下手枪,想必要面临极其危险的状况,手持一把空枪,岂不是险上加险?
可是,她预想自己将要面对的危险,会是来自张晋元吗?
他立马叫了老刘,以最快的速度赶往牡丹花巷的张宅。
张晋元似乎有事在忙,过了十几分钟才出现在客厅,见了裔凡面露不悦:“你们小夫妻俩,可真是‘一日不见如隔三秋’啊。不过才一晚,妹夫都要亲自上门。”
裔凡歉然道:“晋元兄见谅,我是听说素弦发烧了,才连夜过来看看。”
张晋元挑眉使了个眼色:“去叫小姐。”
裔凡忙道:“不必了,我还是去卧房看她吧。”
张晋元脸上堆笑,道:“妹夫稍安勿躁,知道你喜欢君山银针,已经叫人备上了。”
不久一个小丫头进来回话道:“少爷,小姐服了药,已经睡下了。”
张晋元懒散地转了转脖子,“妹夫,你看吧,今儿个来的不是时候。”
裔凡看了看手表,不过才晚上八点,素弦一般是不会这么早睡下的,自己必须要见上她一面,方才安心,于是笑道:“晋元兄,不如我去看她一眼,再走也不迟。”
张晋元笑容凝了一下,道:“素弦已然安寝,我看妹夫就不必去看了。”干笑了几声,“妹夫是个大忙人,好容易碰上了,现下时辰还早,不如摆几样小酒小菜,我与妹夫对饮一番?”
裔凡心想多在这里逗留一刻,素弦便少一分的危险,于是便答应下来。
圆桌上很快备齐了酒菜,二人便你一杯我一杯地对饮起来,几杯过后,裔凡眼光已现迷离,笑道:“晋元兄今儿个好兴致,难不成是遇到什么喜事了?”
张晋元笑道:“果真什么都瞒不过妹夫。我张晋元向来大方,但凡有好事,定然要拿出来与妹夫分享。”
“哦?”裔凡道:“我倒真真有些好奇了。”
张晋元眼珠滴溜一转,故作神秘,“妹夫,我碰到个绝好的生意,仅这一笔就能大赚特赚。妹夫素来眼界开阔,不知道有没有胆量一试?”
霍裔凡笑道:“我还欠晋元兄二十万巨款,现下正是发愁的时候,若说有发财的路子,只要不惹麻烦,小弟自然愿意。”
“‘肥水不流外人田’,这赚钱又安全的买卖,自然要首先想到妹夫了。”张晋元笑了几声,忽然神秘地凑了过来,压低了声道:“我有个外地朋友,专做茶叶出口生意,去年秋天出海遇上风暴,船翻了,一百万斤特级龙井全部受潮。到了今年,各大债主催上门来,已是走投无路。”顿了一下,“不过,我倒是想了个好办法,只要你我二人合作,可以极低的价格收购这批茶叶,再引进一条生产线进行处理,制成茶砖,到时候岂不是赚翻了?”
裔凡心里暗想,这张晋元搞的不过是投机取巧的生意,去年秋天受潮的茶叶放到今年,说不定早已发霉,到时候茶砖/制出来,品质根本无法保证。若是卖不出去,岂不是要赔个底朝天去?却不知他究竟是何用意,便道:“晋元兄这笔买卖,果真是油水不少。不过,也要担不少风险。”
张晋元鼻息一哧,“自古做生意,风险越大,收益便越大,妹夫常年在生意场上混,这点道理你比我懂。不过,既是你我合作,我自然有办法让风险降到最低,就看妹夫肯不肯信任我了。”
霍裔凡仰头一饮而尽,放下水晶盏,笑道:“信,如何不信呢?只是小弟手头现下确实紧了些,三月要收回的账款,还要填补之前的欠账。”
张晋元哈哈一笑,“妹夫见外了不是?我既有意与你合伙,自然把妹夫的情况考量周到了。我愿意多宽限三月,待这笔茶叶生意做成,妹夫赚了个盆满钵满,到时候再还,也不迟啊。”
霍裔凡眼前似有一亮,笑道:“晋元兄果然慷慨啊!那便说定了,我这便筹款去!”
张晋元见他答应得如此爽快,抚掌大笑:“我就说嘛,跟妹夫这样的人合作,就是痛快!”
杯盏清脆相碰,桌上一片欢笑和谐。
这时门开了,张晋元眼见素弦进来,已然穿了大衣拎了手包,目光登时阴沉下来,却见她步履轻盈,似是什么都没有发生一般,欣笑道:“哥,裔凡,听到你们这里这么热闹,我都睡不着了。”见裔凡面带酡红,又不悦地推了他一下:“你又喝那么多酒。”
张晋元瞪了丫鬟一眼,“小姐发着烧,还不请小姐回房休息?”
素弦坐下来,娇嗔着道:“哥,我睡过一觉,头已经不疼了。”笑道:“你们聊什么呢,不如也加我一个。”
裔凡看得出她故作自然,却似乎另有隐情,便小心扶着她起来,道:“晋元兄,时候不早了,我和素弦还是早些回去吧。”又道:“方才说定的事,晋元兄可以放心。”
张晋元还欲说些什么,他们转身去了。一旁的丫鬟见他目露凶光,似能听到牙齿咯咯作响,不禁吓得直哆嗦。
外面夜气深重,素弦却恍然觉得释然了许多,于是抬头望向他,正好与他目光相对,他理了理她白色的绒线围巾,笑问道:“冷不冷?”
她笑得很安然:“一点也不冷。”想想又问:“裔凡,你怎么想到要来接我的?”
他温然道:“我不放心,还是过来看看。”
她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又问:“要是我一直不出现呢,你会怎么办?”
“我会一直赖在这里,直到看到你没事为止。”裔凡淡淡地道。
她没再说什么,通过两道院门,便出了张府。
车上素弦一直斜倚着玻璃窗,这是个没有月亮的冬夜,只有路灯的朦胧光束一一掠过眼前,她很自然地回想起在张府的惊心一幕,脑海中浮现出张晋元邪魅狰狞的面孔,于是她举起了早就备下的手枪,对准他的胸口,他明显愣了个神,却只是须臾,便调笑似的对她道:“开枪啊,有胆量你就开枪吧!”
他的话在她耳中如同催命的符咒,她拼命控制住自己颤抖的双手,直到他肆无忌惮地朝自己扑了过来,那一瞬她就只想到一个信念——鱼死网破,于是她开枪了,闭住眼睛真的扣动了扳机——然而,传来的只是空枪呜呜的低吼,她背心已然被汗水浸透,她不知道自己究竟该喜还是该悲,那个男人无情地嘲讽着她,如同玩弄着一件任人摆布的猎物……
就在她意识到自己再次落入魔爪,几近绝望的时候,彭管家急匆匆敲门来报,说是裔凡来了,于是大为扫兴的张晋元把她捆在了床上。
想到这里,她下意识地打了个寒噤。
第九十六章 怕水叶沉红,梵香易冷(四)
等她意识到身边有他,他掌心温暖,已将她的手轻轻握住。
回到家里,他忽然小心托起她的手腕,几道零乱的细小划痕在霜雪肌肤上很是显眼,他正欲开口询问,她已背过身去,迅速地把手抽了回来。
“是他干的?”裔凡沉声问道。
张晋元离开房间之后,她挣扎着起了身,推倒了架上的瓷瓶,那些伤口是她用碎片割断绳索时,留下来的。后来她找回了裔凡的枪,然后试着去推门,才发现门并没有上锁,想来,那便是彭管家所谓的“见机行事”吧。她来不及多想,便欲逃出这座宅子,可她不熟悉路,索性一个人闯到客厅去,当着裔凡的面,光明正大地跟张晋元告别。
她默不作声,只是呆呆地回忆着,半晌,从包里摸出那把手枪,轻轻地放在桌上:“给你,物归原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