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节(2 / 2)

祸国·式燕 十四阙 2444 字 14天前

“水密隔舱,当世最伟大的创造!”密室中,公输蛙举起双手大声感慨道,“没有之一!”

谢长晏问:“是你想的?”

“是木间离提出了构思,而我将之完善并最终实现!”

谢长晏看着密室中的战舰模型,它有五尺长,三尺高,共计十四道隔舱板,分为十五个舱,隔舱板下方近龙骨处各有两个过水眼。板与板中间的缝隙中不知装了何物,属于首见。

“这是什么?怎不是桐油灰加麻绳艌密?”一般为了确保水密,当世船只多用此法。

公输蛙得意一笑:“桐油气味臭,麻绳性能差。我将之改成了鱼油调厚绢,更胜一筹!”

这……怕是成本也更胜许多吧?不过,看到这样的创新,谢长晏还是由衷佩服的。她爱不释手地抚摸着船身,指着女墙上的孔道:“这里就是射火箭之处吗?”

“嗯。”谈到这个,公输蛙就收敛了笑容,正色道,“我集车船、海鳅、十棹等舰之大成,造就此船。长八丈三尺,宽一丈八尺,底厚一尺,用桨四十支,可载甲士二百人,江河湖海均可用。最重要的是这里——”

他将后半截的两舷侧帮板打开,腹内竟是空的,还藏着一只小舟!

“这是?”

“虽然我认为此舰一出,不可能输,但为了以防万一,做成了子母舟。母船沉后,可驾子舟逃生。”公输蛙说到这里皱了皱眉道,“不过老燕子很不喜欢这个设计,觉得动摇军心。所以正式建造时,想必会删去。”

谢长晏点头道:“确实,若将领们全想着战机不妙就乘小舟逃跑,底下的士兵可怎么办?”

“哼,战争这种东西一方输即可止,还不如输得快点,少点伤亡。”

“唉?老师你到底是哪国的?”

“真不知你跟老燕子是怎么想的,对于发动战争竟如此积极。你可知战事一起,流血千里,多少人要颠沛流离?”

谢长晏沉默。她有无数条理由可以义正词严地申辩为何要攻程,然而,在面对公输蛙的眼睛时,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公输蛙跟木间离一样,想的从来不是国,不是民,而是人。对于这类看得见千年后的未来的人而言,一时的纷争利益都是笑话。

所以他会做子舟,为了救人,留下一线生机。

陛下考虑的却是赢,最大可能地赢。

公输蛙肯定是对的,但陛下也没有错。因为,芸芸众生,能看见未来的就那么几个,绝大多数人,都只能活在当下。

在当下,程寇即是罪!

谢长晏咬唇,长时间沉默。

公输蛙似看透了她的想法,忽道:“长晏,求鲁馆毁过三次。”

什么?上次坍塌不是首遇?

“每次,我都想着,算了,以后就喝喝酒种种花,不捣鼓这些了,累。可每次烂醉醒来后,又心有不甘,问自己——因何而生?因何而活?因何而要活得久?然后,我就走,走得远远的。”公输蛙凝视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字,说得格外慢,“你这两年也在外游历,但所见所闻,仍在人间。而我去的那些地方,很远很远,远得都看不见其他人。有整个玉京城那么大的蓝色冰洞;有冰川上绵延而下的血红色瀑布;有在盛夏季频繁打雷的紫色天空;有喷薄不息全是烈焰熔浆的火山;还有古木参天一望无际的远古森林……若有机会,你也要去看一看。看过之后,就知道人类何其渺小,而生存,何其艰难。”

“求鲁馆的存在,我们所做的一切事,都只是为了让人,可以走得更远、活得更久。

“所以,长晏,这句话我跟老燕子说过,现在也对你说——手握生杀大权的人很可怕。而当你一念即可定人生死时,别急,想一想求鲁馆的三次灭亡,想一想求鲁馆的三次重建,再做决定。”

谢长晏在此后的岁月里,时常会想起公输蛙的这些话。

然后就会想,她是多么幸运。先有谢怀庸的公正和郑氏的温柔为她垫下纯正的基础;后有彰华的慷慨引导,令她格物致知;再遇到悲天悯人的公输蛙,在她走上悬崖时,总有那么一根线,能及时拉住她。

她这一生,确实遇到了很多很多人。

很多很多……改变了她的命运的人。

三天后,公输蛙招来一个名叫孟长旗的弟子,告诉谢长晏毒针的出处。

“谢姑娘送来的两根针,上面所淬的毒是一种,都是箭毒木的汁液加上弗兰花粉提炼而成,真真的见血封喉。”

谢长晏面色顿变。她送的两根针,一根是杀黑衣人的,一根是杀卖货郎的。这两种毒如果一致的话,说明出手的是同一伙人。

孟长旗又道:“弗兰花常见,但箭毒木树十分罕有,只在程境内有。”

如意门就在程境,也就是说,确系如意门的人干的?

公输蛙挥挥手,不耐烦地让他滚了,神色十分厌恶。“这小子不干正事,一天到晚就喜欢捣鼓毒药。”

“不也挺好吗?为我解了疑惑。”毒药出处虽是弄明白了,谢长晏心头却越发沉重了起来。

如意门的人果然一路跟来了玉京。他们想做什么?如果是为了报仇,为何不直接杀了她?还有那个卖货郎,他口中没有毒牙,说明不是如意门的,那么为何如意门人要杀他?是怕他泄露什么吗?

“老师,求鲁馆的细作都拔干净了吗?”

公输蛙瞪了她一眼:“不干净我能安稳坐在这儿?”

“那可不一定,没准还有漏网之鱼,藏在暗中等着你炸船时再开一次石门呢……”话未说完,公输蛙已脱下一只鞋朝她砸了过来:“乌鸦嘴,滚滚滚!”

谢长晏落荒而逃,逃出密室后,小心翼翼地将机关门重新合上,长长一叹。

她有预感,程国一行必定会险象环生,极不顺利。

冥冥中似有一只手,牵引她往那儿走。

往往这样的,都是陷阱。

然而除了等待,又没有任何别的办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