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况嘴巴张了张,道:“叶青微。”
这三个字他念的极轻极淡,就如同他一般化作一团烟雾,被夕阳余晖穿过。
这般清秀婉约,又这般浩渺逍遥,这便是让后世无数人无法摸清底牌,“雾失仙踪,月迷烟柳”的卢况了。
“我想你今日在此,是心中有迷惑吧?”叶青微像是在跟他打禅机。
今日叶明鉴的一席话会给两人带来特别深刻的印象,一人是守礼法、知方圆的郑如琢;一人是谨守尊卑、小心行事的卢况。若尊卑是错,权威能反抗,礼法不是全然正确,那他们一直以来所坚守的又是什么呢?
“正好我有空,可以为你开解一二。”
“不,已经不用了,我已经想到了。”
叶青微灼热的目光落在他的脸上,卢况用袖子一遮,挡住了她的视线。
“哦?知道了什么?”
卢况苦笑:“有些时候,错的的确是我。”就像他对她的无端揣测。
叶青微想了想,柔声道:“你若是真想通了,就不会再故意躲开我的视线了。”
卢况迟疑的放下了手。
“你我这便说开了,以后也不许在因为这样的小事与我疏远了,我一向敬重你的明哲保身……”
“叶青微,你这话当真是在夸我吗?”
叶青微眨了眨水眸,坦然道:“当然。”
卢况忍不住露出一个小小的笑容,无奈摇头嘀咕道:“哪里有这样夸人的。”
叶青微借着太阳落山前最后一丝余光看清他的脸,卢况低头一笑时,脸颊竟泛起一个小小的梨涡,像是一朵小海棠,他一贯持重、明哲保身,活得像个人精,唯有这时才多了一丝少年人的感觉。
“这世上怕没有人比我更懂你。”
卢况猛地抬头,却见她目光清明,神色恬然道:“你我当为知己好友,难道就因为我是女子,卢兄就要错过这样一位知己吗?”
卢况露出无奈的神情:“哪里有自己说自己是知己的。”
叶青微展眉一笑,柔媚的风情下是洒脱的精气,傲然的风骨:“我相信我自己的能力,也相信卢兄的目光。”
卢况低下头:“你说什么便是什么,叶……叶青微。”
与卢况交好后,叶青微脚步轻快地朝着自己的寒池小筑走去。她需要人才的助力,但是,用恋情这种虚无缥缈的感情维系实在太不可靠了,她要的是全然的忠心,心无旁骛的奉献,既然要交心,那就先从知己做起好了。
叶青微刚走到门口,却发现另一位迷茫之人正坐在她门口回廊下的栏杆上,他低头望着寒池中的月亮,两脚晃悠悠地时不时踢一脚水面,右手中拎着一个白瓷酒瓶,可是瓶口大敞,瓶身歪斜,琥珀美酒滴落进寒池中。
“郑郎?你为何会在此处?”
郑如琢盯着明月倒影,轻声道:“我为什么会来,阿软真不知吗?”
他双腿一晃动,腰间的佩玉“叮咚”作响。
叶青微团扇轻摇,柔声道:“我若真说不知,岂不是辜负了郑郎这番信任?”
郑如琢轻轻哼了一声,一歪头,额角抵上朱柱,他笑道:“我知道你厉害,却从未想过你竟然如此通透,一经对比,我们倒是都像傻子。”
他闭上眼,似乎醉的不清:“那些傻子一心讨取你的欢心,也不看看他们配不配的上,你又看不看得上。”
他虽然闭着眼睛,却听到她腰间悬挂的银铃声响,那声响越来越近,他下意识捏紧瓶颈。
若不是他经过竹林听到她与卢况的一番对话,他根本无法想象到她已经站在了这样的高度,将每个人的心思都揣测的通透。
“我可真傻……方玉圆玉都是笑话!”他说着就一把抓向了腰间的佩玉,就在这电光火石之间,他的手背覆上了一方柔荑。
“若荥阳郑氏的方圆分寸是笑话,那这世间也没有什么正理了。”她拍了拍他的手背,慢慢收回了手,似乎不怕他继续将玉扔出去了。
“来,好好说话,别再这样故意吓我了。”
她是明知道他不会将玉扔出去。
郑如琢回眸,却与她四目相对。
她当然知道,荥阳郑氏的方圆玉,除非主人身死玉碎,否则,不可离身。
☆、第二十九章 英雄救美
“知方圆, 懂分寸是没错,可你们后世偏要穿凿附会, 光是家规就洋洋洒洒几百章,更别提非要人在礼法中行事, 这不是活生生将人给教迂腐了嘛。”
郑如琢望向她, 眸色阴晦道:“我们家的事情, 为何你知道的这样清楚?”
叶青微神色坦然道:“自然是因为我看的书多了。”
郑如琢神色仍有狐疑。
“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 前人不可能预料到后人会发生什么, 与其信礼法、祖训, 倒不如多读书、多经历, 只有你自己才是可以衡量世间的尺度。”叶青微手中的团扇轻轻拂过他的肩膀,赶走停留在上面的一只小小的萤火虫。
“你说这些话,还真是要命。”
叶青微笑容如涟漪荡开:“我想, 这次游学中, 家父想要你们知道的大概也正是这个道理。”
那只萤火虫又飞回来,停驻在他脸颊旁的发丝上,莹莹光亮映着他清俊的眉眼,宛若一川光河,流向生之彼岸。
郑如琢眼眸一转,瞥了她一眼,却注意到那只小萤火虫, 他喃喃:“腐草化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