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知秋礼貌的退开两步,“我去书房等你。”
褚韶华洗净脸,换了身素服才去的书房。
褚韶华眼睛红肿,谁都看得出来,褚亭起身低声安慰,“保重身体。”
褚韶华眼圈儿一红,险些又流出泪来。
两人商量商行与建筑公司的事,建筑公司那里,褚氏商行占的股份并不多,褚亭褚韶华都更看重与陆许二人的关系,褚韶华既要去美国留学,建筑公司的事最好是褚亭接手。另外商行那里,褚韶华的股份问题。
闻知秋不好听他们这些商业机密,便先下去了。
程辉也要离开,褚韶华道,“小辉留下听一听。”
先是建筑公司的百样头绪,现在的建筑工地用的是哪些人,有哪些利害关系,褚韶华都细细的交待给褚亭知道,程辉给做记录。另外就是账目上的事,褚韶华这里还有本私账给程辉,“顾账房是老账房了,咱们这里也得有个数。这是平时支出。”
褚亭接过账本。
再到商行的生意,褚韶华道,“我这一去美国,归期不定……”
“就是要学习几年,也有个回来的日子,股份还是按现在。待到美国,如果有合适的生意,咱们就做些,如果没有,等你回来,咱们继续一起做生意就是。”褚亭不愿与褚韶华拆伙,毕竟合适的合伙人难求。
褚韶华轻轻叹口气,“那就这样吧。我在商行的股份就由小辉代持,一会儿我写个代理声明,这样以后有什么事,你这里也好操作。分红就算了。”
程辉顿觉压力极大,不知自己能不能胜任,不禁看向褚韶华。褚韶华道,“我去美国后,这宅子就交给你替我打理。”
程辉道,“小姐,不如还是托给闻先生吧。”
“他算老几!”褚韶华想到闻知秋就有些不痛快,缓缓声音方与程辉道,“我娘家没个好兄弟,你与我弟弟是一样的,就交给你,我放心。”再托付褚亭,“以后你多指点着小辉些,生意太忙就多雇几个人手,如今咱们生意也大了。”
褚亭点头,“你放心就是。”
褚亭先告辞,褚韶华精神不济,欲起身相送,程辉连忙道,“小姐,褚总不是外人,我代你送褚总吧。”
褚亭亦道,“小辉送我是一样的。”
程辉与褚亭一起下楼,在客厅同闻知秋打过招呼,程辉送褚亭到门口,褚亭道,“明早我过来送韶华。”
程辉点点头。
褚韶华与褚亭合伙这几年,两人不论生意还是性情都极合适,想到褚韶华一走,身边少一得力大将,况,褚韶华突遇女丧,这等伤心,褚亭亦是心生悲悯。一时,竟在这暮春之际,升起几许悲凉之感。
送走褚亭,程辉合上大门,月亮不知何时升至西天,洒落一地清辉。程辉想,如小姐这样的善心人,竟这样的坎坷,也是苍天无眼了。
程辉回到书房。
孤灯畔,褚韶华的侧脸苍白消瘦,伏在书案间的脊背依旧笔直坚挺,见程辉进门。褚韶华示意他过来坐下,褚韶华放下笔,道,“我已经打电话给虞律师,这份委托书你看看。”
程辉接过,并没有看,“我听小姐的安排。”
褚韶华道,“我走以后,公司肯定会进新人,你听褚总的安排应该没什么问题。你本就是个机伶人,学东西也不慢,肯吃苦,现下在上海立足没什么问题。这世上,机伶人,聪明人都不少,可许多资质不错的人,最终都活成了庸碌的人生,希望你能比他们走的更远。这张支票你拿着,不是给你吃穿住行用的,是给你读书用的。我这次去美国,也是想好生求学,你在上海,生意再忙,也别忘了读书的事。平时多与有学问有见识品性可交往的人来往,于你是有益的。”
程辉听褚韶华这番叮嘱,忍不住喉间发哽,道,“小姐的话我都记住了,这钱我不要,听说美国念书比上海还贵,小姐你过去,什么都要添置,花销肯定不少。我这里钱够用的。”
“拿着吧。你拿着,我也放心。”褚韶华道。
两人说着话,虞律师过来,褚韶华把自己在上海的资产都委托给程辉代理,虞律师这里给做了公证,告辞离去。褚韶华把房产证与公司的一些文件交给程辉,就让程辉去休息,并把闻知秋叫上来。
闻知秋知道褚韶华把公司股份与房产都托付给程辉时,就知褚韶华还在同他生气,褚韶华问闻知秋,“船票多少钱?”
闻知秋说了个数目,褚韶华立刻开支票摔到闻知秋面前,“我出国用你出钱!”
“不用不用。您是大户。”闻知秋接过支票,半点不敢招惹褚韶华。
褚韶华一挥手,让闻知秋走人的意思。
闻知秋,“我明早再过来。”
“带着保镖一起走。”
闻知秋体贴的给褚韶华带好书房门。褚韶华打电话给银行经理,现兑了一千美金的现金,想着虽是出国,路上时间长,也带几本书好。结果发现,书房里自己喜欢的书都不见了。褚韶华今天给闻知秋气的不轻,以为是闻知秋偷走她的书,又一想不对,这些书有好些是闻知秋送的。
褚韶华很快在书房发现一只手提箱,打开来,满满的都是书,另外隔层里有几封信,是闻知秋写给朋友,让朋友照顾未婚妻褚韶华的。褚韶华看到“未婚妻”三字就眼中冒火,全给闻知秋扔了出来。还有一个信封里厚墩墩的,打开来,都是钱,约摸一千美金的样子。褚韶华一样拿出来,再将箱子检查一遍,拉上拉链,提下楼去。
刘嫂子端来一碗素馄饨,轻声道,“我没放多少油,香菇木耳馅儿的,小姐略吃些才好。”
刘嫂子打前年来褚韶华这里做工,很是勤快,打扫家里做饭都极用心,虽说为人有些没主见,譬如竟然怕闻知秋恐吓,其他方面都不错。自己这一走,也该同刘嫂子说一声。褚韶华看她脸上忧色难掩,与刘嫂子道,“一会儿你过来,我有话同你说。”
刘嫂子忙“嗳”了一声,又到厨下忙去了。
褚韶华把以后家里由程辉做主的事同刘嫂子说了,程辉道,“要是小姐你出国读书,我和刘嫂子也住不了这么大的宅子。每月水电不是小数目,不过,这宅子在租界内,我想出租,一月也能赚百十块大洋的租金,还能省下水电。到时租宅子的钱,我都给小姐存着。”
“这样也好。”褚韶华道,“刘嫂子这一年多,做事很用心,待我走了,你另有住处,除了这月工钱,给刘嫂子五十块大洋,是我的心意。”
程辉点头应下。
刘嫂子连声道谢。
哪怕不能在主家工作,刘嫂子也感激褚韶华,五十块大洋不是小数目,就是再回到乡下,这些年也够她过好几年的了。
刘嫂子道,“我听说,出国都要坐大船,船上都是洋人的饭,小姐不知能不能吃的惯,我给小姐做些吃食路上带着吧。”
“洋人无非就是面包牛排之类,海上更少不了鱼虾,不用做了。”褚韶华道,“把卧室帮我收拾一下吧。”
刘嫂子应了。
褚韶华晚上又收拾了些随身带的东西也就休息了,一夜无梦。
第二天,天蒙蒙亮,夜晚的雨露湿气未散,闻知秋、褚亭便来了。
刘嫂子准备了很丰盛的早餐,她是个旧式妇女,担心褚韶华一旦远行就再难吃到家乡味道。其实,刘嫂子擅长的多是江南菜,也并不是褚韶华的家乡味道。
褚韶华大概命中注定要远离家乡,她哪里的菜色都能适应,并不觉家乡菜就哪里亲切,也并不认为异乡菜就不合口。
闻知秋褚亭这么早过来,也便一起吃了些。
两人的汽车停在门外,闻知秋褚亭一人手里提一只褚韶华的皮箱,程辉则是帮褚韶华拎着包。闻知秋的车停在前,褚亭很自然的就把褚韶华的箱子放在闻知秋的车子里,闻知秋给褚亭一个满意的眼神,褚韶华则是白了褚亭一眼。
褚亭望一眼在褚韶华身后亦步亦趋的程辉,“小辉与我一起坐吧。”
程辉可不是没主见的刘嫂子,程辉看向褚韶华,褚韶华道,“小辉随我坐咱们自己定的车。”褚韶华自己定了汽车接送。然后,趾高气昂的带着程辉经过闻知秋褚亭的两辆车,到路口坐自己叫的车了。
闻知秋对褚亭无奈一笑,“天生这性子,有什么办法?”
“气还没消?”这问的自然是褚韶华对闻知秋的气。
闻知秋耸肩。
褚韶华平时节俭,行事最重派头体面,这次租车也是好车,漆黑噌亮的新款别克轿车,比闻知秋、褚亭的车都更显气派。闻知秋褚亭的车都跟在她车身后,闻知秋倒是挺高兴,褚韶华虽依旧在赌气,可这精神头多好啊!
褚亭则是在思量这对未婚恋人奇葩的相处方式,闻秘书长三十好几的人了,按理应是急着成婚才是。如今要送褚韶华出国,难道闻秘书长另有他意?如今上海风气,送外室妾室女朋友出国留学,也就相当于间接分手的意思。
不过,韶华也不靠闻秘书长吃饭,倒不必全看闻秘书长的脸色。
褚亭思绪如空中柳絮般翻飞不停,打算以后留意闻秘书长行止,观察此人人品。
汽车到码头。
程辉结账后打发司机离去。
闻知秋给褚韶华拎下行礼,褚韶华望向面前巨轮,亦不由心生惊叹。三层楼高的巨轮在码头的雾霭中若隐若现,水鸟鸣叫着飞过,烟囱里的浓烟直冲天际最终与青纱般的薄雾融为一体。码头外来来往往的人群,处处是依依惜别的景象。
褚韶华不禁忆起前年南下之际,王大力在北京车站送自己的情形,可能她真的是没有亲戚缘分吧,如今送别自己的都是朋友。
就这样吧。
所有的缘法,来去不必强求。
人这一生,真正能相守相伴的又是谁呢?
或者有这样的人,或者,是没有这样的人。
可又有什么关系呢?
只要有一口气在,日子总要继续过下去的。
褚韶华的票是头等舱,不必与普舱的乘客一起排队。船票递过去,自有船上仆佣接过行礼,褚韶华望向闻知秋褚亭程辉,目光却又穿过热闹的码头投向更远的虚空。那里有一个忠厚的男人与一个奶声奶气叫“妈妈”的孩子,那是褚韶华苦痛又热情的岁月,从此一去不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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