褚韶华只觉脑中嗡的一声,心中发狠,喉咙发紧,眼中发涩,接着是王大姨的声音,“小声些。叫韶华知道,得活吃了咱们。”
王燕的声音陡然轻下来,褚韶华听不清了。她立刻起身,脚下的轻底绣鞋不发出半点儿动静,蹑手蹑脚的出门,到褚韶中王燕房间的门口去听,这回隐约总能听到了。
还是王大姨的声音,“这孩子别说弄不来,就是弄得来,也不能给她。你们也知道她的性子,那是说翻脸就翻脸的,上海不比咱老家,老家人多,到了上海,咱谁都不认识,就她这说恼就恼的样儿,咱手里必得捏着她的命脉,她才能乖乖的供养一家子。”
“你说的容易,要是见不着萱姐儿,怕她立刻就得翻脸。”王燕是极知褚韶华的性子的。
褚韶中,“我先说下,孩子的事我是一点法子都没有。”
王大姨,“这样,我拿的这照片也不是外人,是你二哥家的闺女,韶华已是认了照片的,到时就把杏姐儿给她带来,说是萱姐儿。我再教你们个巧宗,到时孩子大了,叫杏姐儿小宝儿做一家,这大家大业,到头还不都是你们的。”
隔着房门,褚韶华都能听到这三人的得意,她狠狠的握紧双拳,指甲深陷入皮肉中都不曾察觉。三人欢喜的声音过后,王燕道,“可那萱姐儿是跟魏家有亲的。若是叫杏姐儿顶了萱姐儿,以后韶华要杏姐儿嫁到魏家怎么办?”
“到那时孩子们都大了,俩孩子都是咱们的骨血,还怕她不成?她那会儿也该歇歇了!”王大姨的声音,“这实在晚了,我也得回去睡了。”
“娘,我二哥答应的吧?”
“这样天上掉馅饼的好事,他能不应?”
褚韶华立刻退回书房。
接着是开门、脚步声。
脚步声在书房门口停下,锁头被拧动,王大姨嘀咕一句,“屋子还上锁,也不知里头有什么好东西。有也不怕,早晚是老娘的!”说完就嘀嘀咕咕的回了房。
褚韶华怒不可遏,脸色铁青,待外头没动静,褚韶华也便下楼回房。
这是王大姨这辈子头一回自己睡一个房间,头顶是亮堂堂的电灯,即便灯光照得人眼睛不大舒服,她也不肯关的。哪里能想世上竟有这样亮堂的灯哪,不用烧油不用费蜡,就亮的跟大白天似的。以前倒是听村儿里往外跑生意的人说过城里有这样的灯,王大姨一直是不信的,如今亲眼见着,她方是信了。
躺下是软的一弹一弹的床,天爷啊,世上竟还有这样软乎的床,比垫了七八层的当年新棉花的新褥子还要舒坦。身上的被子是细棉布的,却不是村里的土布,而是城里的洋布,贴身,滑溜,还有股子说不清道不明的香气。
不只是被子香,哪里都是香香的,软软的。
墙上挂着王大姨看不明白的画,连窗帘都是柔软细纱,窗子上镶着大块透明的玻璃,地上铺的是光可鉴人的木板,而不是村里的硬土皮,有钱人家顶多往地上铺青砖,这已是极体面的了。可褚韶华这里,竟是铺的木板,自然带着木板花纹的,叫地板的东西。
这丫头可真是好命啊。
竟能住这样好的屋子,一万多大洋的宅子!
王大姨每每想到这个价码,就仿佛被从天而降的银洋大山砸重一般。一个丫头片子,也配住这样好的宅子,这样好的屋子!
世上还有没有天理了!
不,这应该是她闺女的,她女婿的,她外孙的,将来,也是她的!
王大姨撒了回癔症,邵家一家人到家的时间并不晚,不过,邵老爷邵太太上了年纪,而且在老家也歇得早,又是刚到上海,老两口就先歇了。
潘玉去瞧了一回孩子们,有保姆嬷嬷看着,也都睡了。
夫妻俩沐浴后,潘玉才叹了口气,说,“以前我还觉着,韶华待娘家有些疏远,来的路上瞧着就是有些小家子气,今天委实不像个样子。”
“云泥之别。”邵初不客气的道。
“韶华真是命苦,她好容易日子过顺了,待她娘家一家子来了上海,未免事多。”
邵初叹口气,“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如褚韶华这样好强要面子的性子,竟有这样不上不得台面的娘家,也是令人惋惜。
邵老爷邵太太也说了一回褚家,邵太太颇是自责,“我这上了年纪,说话就不留神,不该提韶华遇刺的事的。”
“这跟你有什么相关,你不提,那一伙子也能知道。”邵老爷道,“褚老爷子在世时我也见过,韶华就是像了她爷爷,能干明理。”
“娘家提不起来,越是明理越是有生不完的气。”邵太太直叹气。
“韶华什么不明白,她是个通透人,以后成就不止于眼下。”邵老爷根本没把褚韶华那狗屎娘家放在眼里,那三人虽是臭狗屎一般,褚韶华要是连这几个货色都收拾不了,她在上海这里站不住脚,更不会有今天的成就。邵老爷看的是以后,褚韶华能眼睛不眨的把四十万大洋捐出去,这份胸怀气魄,远非常人能比。褚韶华还这样年轻,她的将来,更是不可限量。
邵老爷道,“到时问一问阿初,韶华什么时候成亲,咱们是同乡,祖上就有交情,这到了上海,就是亲人一样的。到时她成亲,咱们备厚礼。”
邵太太笑呵呵地,“是啊,是得预备下了。”想褚韶华再嫁的人选还是官身,听媳妇说十分优秀,邵太太就为褚韶华高兴,认为褚韶华还是有福的。
褚韶华并不想知道别人是如何想她,如何看她的。
褚韶华从手包里取出用来防身的袖珍手枪,眼神如同铁黑色的枪身,冰冷一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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