宇文明月看着满眼关心的漂亮姑娘,一颗心突然就颤了颤,如果她没有遇人不淑,如果她没有在战场上受过伤,她也会有一个这样漂亮懂事的女儿吧?
陈大勇夫妇看到女儿对这位侯夫人十分亲近的样子,惊讶的对视了一眼,就被顾策那边的动静吸引了心神。
顾策上前,规规矩矩的给顾文博夫妇叩头行了跪拜大礼,又回身给宇文明月行了跪拜大礼,起身之后,却是直言,他愿意尽为人子女的本份,却暂时不会回到武安侯府认祖归宗。
他要独自在外立府,以青州府寒门学子顾策的身份参加春闱。
顾文博一副看傻子的眼神,盯着顾策,吼道:“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你还不想认祖归宗?你知不知道我是谁?知不知道你自己本来应该是什么身份?我看你真是读书读傻了,脑子进水了。”
这小子光看长相,就知道是他的种,可这脑子却不知道随了谁,如此迂腐,书生意气。
少年抬头,掷地有声:“自然知道,只是顾策寒窗苦读数载,不愿因身份改变,放弃科考回家等待荫恩,侯一个不知道在哪里的差事,从此碌碌无为一生,也不愿明明多年努力,一朝得中,却被人说成是因为自己的身世,还请父亲成全。”
宇文明月看向顾策的目光变了又变,这少年人了不得呀,有志气,可惜了,不是她的儿子。
她耐着性子听了半天,顾文博只知道在那里喋喋不休,一味的只知道说些他不允许,或者侯府之子哪里是平民比得上的,考官录取时自然也会考量身份之类的废话,还威胁人家顾策要是现在不回来,以后就别想进顾家的门了。
宇文明月简直是被他逗笑了。
这人现在怎么能蠢成这样,她当年到底是为什么答应嫁给他的呢?眼瞎了?他就没发现,顾策不停的拿话激怒他,就是在等着他不认人家,甚至发表声明说断绝关系才好嘛?
亏他天天在外晃荡,自称熟知京城事。她一个窝在后宅的妇人都听到了风声,知道皇上和太子这一科有意继续提拔寒门学子与世家打擂台的消息了,他竟然还无知无觉呢。顾策不回来才好,免得被这个蠢货拖累了。
宇文明月终于听不下去了,出声打断他道:“我倒觉得策儿哥的想法挺好的,有志气。侯爷也不必生气,你不过是生了人家,生恩要顾,养恩却更重。人家就这样跟你走了,这一大家子怎么办?再说了,我还真的没觉得你那武安侯府有什么好的,除了一个马上就要降等的破侯位,还有什么值得人家稀罕的?再说了,你好像还有一个儿子呢吧,你能现在就去请旨,把世子之位给策哥儿吗?你不是最疼你那个小儿子,他知道了还不得和你一哭二闹三上吊?最后,你一个侯爷都不过是挂着一个闲职,策哥儿就是当了世子能顶什么用,在陛下眼里,怕是还没有一个二榜进士招人稀罕。”
她话说到这里,就不耐烦的站起身来,准备走人了,临走之前,回头看了银杏一眼。
银杏立刻会意,拿出了一个小巧的荷包放在桌子上,笑道:“这是我们夫人的一点心意,感谢两位这些年来对少爷的照顾,还有刚才的款待,还请笑纳。”
那荷包看着普通的很,绣荷包的人绣功还不太好,荷包干干瘪瘪的放在桌上,看着寒酸极了。
顾文博看了嫌她丢人,直接转过了头去。范姨娘本来在发愣,见状也是捂嘴笑了笑,出声道:“夫人既然囊中羞涩,就不要勉强了。正好我与侯爷也备了一些谢礼,这就让人抬进来,不如夫人帮着我们参谋参谋?”
宇文明月瞟了她一眼,笑道:“好啊。”说着话,她就走到院子里,双手抱胸,看着范姨娘唤人搬进来两个箱子。一箱子布料,一箱子不过寻常可见的药材,还有一封银锭子。
宇文明月抚额,冲着门里道:“顾文博,你打发要饭的呢?在你眼里,你儿子就这么不值钱?昨儿我本来想送东山先生的砚台,都怕太寒酸了,啧啧啧,看来这些年,你这心肝理事生财的本事不怎么样呀。”
她说完,怜惜的看了顾策一眼,就起身走人,不掺和了。
顾文博气的干瞪眼,却不敢真的追出去招惹那个凶婆娘,范姨娘却是被宇文明月讽刺惯了,浑不在意这些话,反而是想到宇文明月刚才的话,踌躇了片刻,咬唇劝顾文博道:“侯爷,策哥儿大了,有了自己的主意,也不是一时半刻能劝得动的,咱们不如再给他一些时间吧。说不定过两日,这孩子就想通了呢。再说,荣儿雅儿那里,也该先给他们说一说才好。”
她这话说完,顾策就抬头似笑非笑的看了她一眼,看得范姨娘心中一跳,本能的低下头,避过了那目光。
苏娘子看了看范姨娘,再看了看顾策背在身后紧握着的拳头,突然就想明白了范姨娘说这番话是为了哪般,她这是怕阿策回去和她心爱的儿子抢东西吧?
一向老实的女人难得发了怒,竟然起身轰起人来,还唤来刚子,让他帮着陈大勇一起,把这对夫妻两个带来的东西都抬出去。
“虽说阿策是你们生的,却也是我和相公的儿子,我们养自己的儿子疼自己的儿子乐意,用不着别人给东西,赶紧把这些带走,回家哄孩子去吧。”
还不等顾文博又发火,范姨娘就将人劝住了,这人到底将策哥儿养大了,这会儿闹僵了传出去好说不好听,有什么事还是日后再计较吧。她倒不是好心,只是想早点回去和顾文博商量那世子之位的事呢。
这边不欢而散,打发走了让人心塞的那两位,苏染染一家子心疼得不行,变着法的想要哄顾策开心,一时倒忽略了宇文明月留下的荷包。
直到晚上,苏娘子回屋才想起打开荷包看了看,结果吓了好大一跳,里面竟然装了三千两的银票,和一座京郊庄子的契约,吓得她赶紧捧着东西给顾策送了过去,却正好遇上了苏染染去给顾策送她亲手做的夜宵。
被自家娘亲逮了一个正着,苏染染放下托盘,不等她娘开口说话,就红着脸跑走了。
苏娘子没空搭理她,赶紧把来意说了。顾策收了那荷包,笑道:“无碍的,那位夫人不过是求一份心安,待来日真相大白,我再将东西还她就是了。”
腊月,有青州学子顾策恳请青州知府墨玉书代为上书太成帝,代寒门学子向太成帝请愿求恩赏,恳求太成帝增加下一科寒门学子取士名额。
他在上书中,言词恳切的细述了普通人家要供养出一个读书人的艰辛不易,又以青州府为例,列举了天下寒门学子之多,更大谈特谈寒门学子对百姓生活及所求的了解,以及他们一心报效国家为君效忠为百姓谋福祉的拳拳之心。
最后,他才在末尾,简述了自己的身世来历,恳请太成帝额外恩准,允他独自立府,仍以寒门学子的身份参加科考,和昔日的同窗一起,凭本事过五关斩六将,希冀有一日能谋一方官职,将来做一个为百姓做实事的好官,并表示了愿意同时对生身父母及养父母尽孝的心意。
通篇上书,没有半字直言对世家大族霸据科举名额及各地官职的不满,却又处处透着不满之意。
这封上书,其实除了字迹分外漂亮,通篇都带着一股少年人的傻气和书生意气,并不是很有说服力,看在老谋深算的太成帝眼里,实在太过稚嫩了一些,却是看得他哈哈大笑。
笑过之后,太成帝还让心腹总管太监传了他的口谕,跑去墨家,将回京述职的墨玉书臭骂了一通,骂他纵着小孩子胡闹。
然而,三日之后的大朝会上,太成帝就让人当堂诵读了这封上书,引起满朝哗然。
第114章 再也不分离。
太成帝让人在大朝会上宣读完顾策那封请愿书, 对要不要增加进士名额的事只字不提,倒是兴致很高的和大臣们讨论起了这生恩养恩如何兼顾之事,还让他的大太监刘江在散朝后去找顾文博, 与他“闲聊”了几句。
刘江一脸笑的对顾文博道:“您家孩子放不下那边, 说明他重情重义,这是好事。他想在外面住上一段日子, 侯爷不如就随他去吧。咱们陛下都说了, 年轻人嘛, 就该有些自己的想法,才能有出息。不过到底是侯爷的亲生骨肉,年纪又小, 这在外面住着,您心里肯定也是一百个不放心吧?我看侯爷也别把慈父心肠闷在自己心里无人知晓, 孩子若有难处, 您该帮就帮, 该宠着还是得宠着,那宅子银子仆人的,尊夫人肯定早早都备好了吧?”
顾文博想说, 他放心,他太放心了,一百个放心。
他前日刚在府里下了令, 谁也不许去见顾策那个臭小子, 都冷着他,等他什么时候想明白了求上门来再说, 为此,范姨娘还和他哭了一场,说他狠心。
可是, 现在皇帝陛下身边第一人都这样说了,那妥妥就是皇帝陛下的意思啊,他也只能“不放心”了,不但不能再冷着那边,还要好好表示一下他的关怀。
顾文博不敢说什么,憋着气回了府,板着脸吩咐范姨娘,让她赶紧选一处好点的宅子,把房契拿过来,准备给顾策送过去。还让她提前派人把那宅子都打理了,家具都备上新的,人手也都安排好了。其他东西也多备一些,等他过两日休沐的时候,亲自带着人大张旗鼓的抬着送过去,也好让陛下知道他的一番“慈父心肠”。
他这边憋着火吩咐了一大通,范姨娘惊得张大了嘴巴,还没想好怎么应对,那边他们的一双儿女就先闹上了。
顾二公子一言不发,挥退了下人,起身就堵在了门口,双手环胸,摆出一副谁也别想出门去的架势。
顾新雅腾的一下站了起来,嚷道:“爹爹这是何意?莫非认了那个,就不想管我和哥哥了吗?家里哪还有什么好宅子,东大街那个我娘早就许给哥哥了,还有一处小的,说好了给我做嫁妆的。还有爹爹说的什么好东西和仆人什么的,您让我娘哪里变去?这些年府中日子不好过,那库房里哪还有什么好东西,难道爹爹还想把我的嫁妆也给他抬过去吗?我堂堂侯府大小姐,都只配了四个丫鬟呢。他一个乡下来的,有手有脚的,要什么仆人?”
这边闹了起来,二房那边听到了风声,也凑过来闹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