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显是紧张,一字字都打着颤,却还是竭力地说完了。宏晅神色一缓,看向我:“是这样吗?”
我恍然点头:“是。臣妾白日里就吃过那青团,没有半分不适。”
我思虑片刻,叫来云溪,问她将青团交给谁收了。
云溪回说:“今日是阿茗在小厨房当值,交给她看管的。”
我心中一动:“传她来。”
阿茗一进殿便是与纪穆华适才不同的神情,同样是惊慌恐惧,她却多了心虚。宏晅在瞧见她神色的那一瞬就显出了了然,挥了挥手,吩咐道:“交宫正司审。”
阿茗的面色登时煞白如纸,瘫在门槛前被宦官拖走。宫正司自有办法让她说出该说的话,甚至不会给她自尽的机会。有怡然在,她不会允许这件事不了了之。
这一切,比我想象的还要顺。
我服下解毒的汤药,在宏晅怀中睡去。中毒带来的虚弱使我睡得很沉很久,醒时他已不在,婉然禀说:“皇后娘娘吩咐了,让姐姐好好休息,今儿个不必去晨省了,我就没有叫姐姐起床。”
我点点头,坐起身淡淡问她:“宫正司有结果没有?”
“还没有,不过听说今天早上,怡然姐姐亲自去了。”
有宫正坐镇,底下的人更加不敢懈怠,这件事离了结,大概也不远了。我眺了眼窗外,微微一笑:“今日阳光真好,去请三位娘子来坐坐。”
她们都听说了我中毒的事,入殿时神色各异,我不理会她们的惊意,悠然地同她们闲谈,她们也只好微笑以对。我的视线多半时候都停留在睦才人身上,她今日穿了一袭淡紫色齐胸襦裙,面上缀着殷红的眉心花钿,持着一方帕子轻掩着嘴道:“臣妾听说昨晚的事,真是后怕得紧。臣妾等对那冯穆华都是避之不及,唯有娘娘宅心仁厚对她照顾有加,她竟对娘娘下此毒手……”
我微微仰首笑意清然:“睦姐姐道听途说了,那事并非冯穆华所为,是有人在她将青团送到后动了手脚。索性本宫早上吃了一个,才不至于冤枉了她。”我凝睇着她,蕴起一缕笑意若有似无,“着手下毒的阿茗昨夜就交予宫正司审了,姐姐觉得如何呢?”
来不及欣赏她面上倏尔腾起的恐慌,遥遥瞧见几名宦官从簌渊宫门口直奔明玉殿来,不觉笑意更深,望着那边道:“姐姐你瞧,这是有定论了吧?”
是郑褚带着几名宦官亲自来了,入殿一揖,向我道:“容华娘娘万安,臣来知会娘娘一声,昨夜的事,查清了。”
我端端坐着,睨了睦才人一眼,莞尔道:“哦?大人不妨细说说。”
“宫女阿茗已被陛下下旨杖毙,至于主使……”他抬了抬眼,从身后的小黄门手中取过那卷明黄色的卷轴,我们一见,皆忙不迭地离席下拜,“上谕,睦才人张氏,毒害宫中主位、诬陷宫嫔,罪无可恕,着即赐死。钦此。”
他略显尖细的语调,抑扬顿挫地读完旨意,张安骅的身子猛地挺直,双眸无神的四下张望着,好像失了魂。
我站起身,面不改色地朝郑褚一福:“有劳大人跑这一趟。”
他拱了拱手:“娘娘好生调养。这张氏,臣先带走了,以免脏了娘娘的簌渊宫。”
“多谢大人。”我盈盈一笑,又道,“毒害宫中主位这罪名不假,却不知圣旨中那句‘诬陷宫嫔’从何而来?”
郑褚笑揖道:“那阿茗重刑之下招出前年陷害冯穆华设巫蛊一事,陛下已下旨解了禁,位晋琼章以示安抚。”
良美人面露喜色:“哟,这样的好事,一会儿要向冯姐姐道喜去。”
郑褚再一揖:“臣先行告退。”
这是我第几次听到嫔妃如此凄厉绝望的呼喊了?那个淡紫色的身影挣扎着被宦官拖走,不时地喊着“陛下恕罪”“容华娘娘恕罪”。宏晅远在成舒殿,他是听不到的;我听得真真切切,却不会为她做什么。
她罪有应得,哪怕是我设了计,她是确确实实想杀我的。
其心可诛。
昨天,我明明知道宏晅不会来簌渊宫,因为每年都是如此,清明祭典之后,他都是回成舒殿独自歇下,不会召幸嫔妃。
可我告诉云溪“收好了,晚上等陛下来时再拿出来”。
我知道阿茗是张安骅安插|进明玉殿的,因此有意向她透露过,我要与冯琼章联手除掉张安骅。
张安骅不会坐以待毙,如果没有我做靠山的冯琼章无法东山再起,她就会先除掉我。
所以她让阿茗在青团中下了毒,不是为了直接杀我,是为了让宏晅中毒。戕害龙体,我只能是一死。
她也不会让这件事的收尾是处死冯琼章那样简单的。珠兰印证了我的想法。如果是宏晅中毒,她同样会说出昨夜那番话——或者,自会有别人来说那番话。我在白日里吃过那青团,相安无事,冯琼章没有下毒。
那么,毒就是我下的了,是我要弑君。
张安骅的这一切布置,大概是从仍在被禁足的冯琼章着珠兰去寻艾草、豆沙、糯米等物时就已经在准备了。我有了防备,却不说,我等着她的计划慢慢进行。
然后,代替宏晅吃下那一口为他而备的青团,就是反败为胜的计策。
她只是要我背上弑君的罪名,不是要宏晅真正死去,毒量的控制,必定精准。
我根本不用担心会死。
之后,只要一步步推进,让珠兰洗脱冯琼章的嫌疑,再审阿茗,张安骅逃不过的。
我仔细思考过,没有任何漏洞,如果珠兰一时失措不说那话,婉然就会“提醒”我。
总之这一切,都是为了要张安骅的命,让她一步一步地设下圈套自己要自己的命.
簌渊宫的局势在一夜之间翻覆。原本尚算得宠的睦才人被下旨赐死,禁足一年有余、几乎被人遗忘的冯云安却忽然位晋一例。
她搬去了浣怡轩居住,那是前不久刚修缮过的一处宫室,一切都是崭新的,比欣莹阁要强得多了。
我去向她道喜时,她正在院子里悠闲地扎着一只风筝,一根根竹条与棉线在她手中飞转着成型,很就快成了一个框架。我看着她扎完,才笑道:“冯姐姐好巧的手。我宫里的云溪是最善扎风筝的,也比不过姐姐。”
冯云安站起身,珠兰和她一同行了礼,口道:“容华娘娘万福。”
她气色好了许多,白底杏黄衣缘的对襟上襦配着浅黄、浅绿交错的齐腰间色裙,整个人看起来神清气爽,让我不由得想起两年前选家人子时的她。
我与她一起在石桌旁落了座,珠兰又喜滋滋地一福身,道:“奴婢沏茶去。”
珠兰瞧着也和从前大不同了,一张小脸上总带着笑,一副无忧无虑的样子。我拍一拍冯云安的手,缓缓对她说:“姐姐劫后逢生,日后定是大富大贵的。经了这次,姐姐也该知道谁是对姐姐忠心的,切莫对那真心相待的人发无名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