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欲再打搅她,但她又给了他一次机会。
江河开口告诉利沅:“裴哥的人都抓进去了,我的事平了,外面没有结仇的,朋友也断了,只要别太高调这辈子就安全。”
利沅眨两下眼睛,从一种生命感悟与他人相连通的玄妙状态走出来。
对江河的信任找不出原因,察觉的时候这东西已经稳定存在着,像块不起眼的岩石。她接受得很快,好像它的出现不值得意外。
目光平直铺向对面,对面男人放松了肩膀靠着她家椅背。
心底涌出些东西打开她的嘴唇。
“我……有一个家人,”开了头,自然而然接下去,“最亲密的人,生了重病时间不多了。”除了这个,她心里也没别的事压着。
江河眼皮稍抬,瞳仁收入更多光线而更明亮,注视着她,“在医院?”
正常的接话,利沅心里却有“咯噔”一声,朦胧觉得对面的人很了解她,把对事情背后的诸多疑问放进三个字里。
可能和她对他的信任一样,他对她的了解也无从追溯吧。利沅缓了缓,先把无关紧要的事放一边,说道:“他在家里。他不希望我一直陪在他身边,尽管我时间宽裕。”
显而易见,她时间多得能在上完床以后和炮友慢悠悠坐着吃西瓜。
江河:“有人照顾?”
“有,医生、佣人都有,很齐全。”一句话把胸腔里的气用完了,她深吸一口,脑海里想着最近回南山见到的时云星,他日渐虚弱,容易疲惫,像片羽毛随风轻轻下落,对着他说话也怕自己呼吸太重。
江河敛着眉,他父母走得突然,和何叔算不上“亲密”,没有经验。
考虑半晌,他道:“让你陪着走完最后一程,你能少点遗憾。”
利沅叙述:“他觉得不常见面对我比较好。”
那她呢?她一定想陪着,江河确信自己的判断,而且她选了就能承担结果。
他想着她在餐厅打电话温柔的语气,想着她重新找他上床时大哭的眼泪,在她的坦荡与强硬之下他窥见情深义重的一面。
但面对绝症病人,她没得选,只能听。
江河心里沉沉,被外来的一份重量捆住了坠着,陌生的感受引起身体剧烈反应,像浑身汗毛竖成针往皮里扎,江河默不作声适应也思考着。
利沅倾吐完就完了,无解的事,没指望什么回应。
她整理心情,一连吃了几块瓜,凉冰冰的红瓤与甜汁咽下去,舌头也又凉又红又甜,上瘾变成西瓜人不亦乐乎。
“我现在想,我妈让我读完高中是好事。”江河突然说。
利沅抬眼看他说话,嘴巴还在动着。
“不论她出于什么心,弥补遗憾还是让我走正道,结果都对我有益。”江河示意她不用放下叉子,“你吃。”
“那个时候脑子想不了事,要么乱,要么空,每天上学读书读不进去也在教室里坐着。有一件已经习惯的事做,不动脑子也不会出错。时间长,慢慢能学进去了,人也就清醒了。虽然我毕了业还是进了那条道,但要干什么怎么干都想得大差不差,要是当时辍学,现在不一定能坐在你面前,活不活着都不好说。”
利沅渐渐听得认真,举着叉子忘了吃。
江河:“将来家人走了你得继续生活。之前尽量过你的日子,到那一天之后你该做什么还做什么。一直陪着不干别的,注意力没处分散,压力全积着,到时候又难过,又要捡起来原来的生活,走出来更困难。你那个家人应该是这么想的。”
利沅后知后觉江河在安慰她,笑了一下。
她不认同他说的,甚至她觉得江河自己都不认同,但她领这份心意。
江河从她的笑容里知觉这番宽解无用。他实在不擅长这个,有些不知所措,视线垂下看着碗里红彤彤的西瓜默了会儿,对她说了句诚心话:“只要不是突然接到消息……最后一天能陪着就够了。”
利沅眉毛微扬起,嘴巴不自觉张开。
这一句说到了她心坎里,似一道暖流漫过,给她久违的踏实感。她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