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磨了这些时候回去坐在屋里还是心慌,坐立不定的,连梅姐儿都瞧出来了,躲在自己屋里不出来,蓉姐儿自个在院子里玩耍,沈氏心口怦怦直跳,她喝了好几口凉水还压不下去,手上的针线一扎就是错的,一双袜子半天连个边儿都没琐好。
索性到灶下去,把猪血蒸起来,再拿出前两天买的藕清净了切成断放在石臼中打成浆,做成藕浆再倒进石磨里慢慢磨,泺水镇人人都会做藕粉,这里的女儿家全都肤白细腻,除了脸皮上抹的珠粉,就是吃下去的藕粉,还有湖里的白水鱼,加起来叫三白。
蓉姐儿最爱吃这个,看到娘亲磨浆就知道是要给她做粉了,这些磨好了的浆晾出来做成粉团,吃的时候削下一片来,这样磨出来的粉能调藕粉还能蒸糕,不费粮食又养人,冬日里存上一季都不坏。
其实家里还有些粉,可沈氏不想让自己闲着,她推着石磨转,蓉姐儿就跟在后头转,她才吃过炸年糕,也没那个肚皮吃藕粉,可她就是乐颠颠的跟在沈氏屁股后头打转,银锁上挂的小铃铛叮叮当当的响。
有这么个小磨人精沈氏倒松快一些,她把磨出来的粗浆又磨过两回,好让它出粉出得更多更细,再把磨出来的细浆倒进布袋,放进木盆里淲出藕渣。
梅姐儿几次想出来帮忙,都叫沈氏赶了回去,她一个人慢慢的磨,慢慢的淲,等天色发暗,她才吁出一口气来,觉得这一天总算是快过去了。
夜里蓉姐儿吃的就是她惦记一天的藕粉,沈氏在里头搁了干桂花跟红枣丝儿,蓉姐儿自己捧着碗拿勺舀着吃,不一会儿就吃得肚儿圆。
沈氏跟梅姐儿点着灯做针线,蓉姐儿拿着两根彩绳学打结,歪歪扭扭的不成样子,可她每打一个都要凑到沈氏面前给她看,沈氏点头夸她,她就低了头再打另一个。
等两条绳子打满了结,蓉姐儿忽的抬起头来:“爹?”她歪着脑袋不解,这时候王四郎应该家来了。沈氏吃她这一问僵住了,才要答她的话儿,外头“乒乒乓乓”响起捶门声,沈氏手一抖,绣棚掉在脚下,圆棚子滚到门槛边停住了。
☆、寻赃物官差上门
门外站着两个衙役,沈氏强自镇定,抱着蓉姐儿问:“两位官爷有甚事?”她一句话出口,自家都觉着打颤,幸而穿着厚袄裙,又抱着个孩子,看起来倒像是沈氏正在哄孩子,这才把身子打颤给掩了过去。
沈氏也知道自己忍不住,把蓉姐儿的头扣在肩上,拍哄着她左右渡步。衙役知道沈氏是捕头的弟妹,也不摆出凶神恶煞的样子来,还抱拳做了个揖,问道:“王四郎可在家。”
沈氏皱了眉头:“昨儿才轮过值,一早就去了江州府,请那个带他贩茶叶的茶铺掌柜吃席去了,也不晓得歇一歇。”
两个官差对视一眼,那打头的叉着手问:“王四郎可曾与陈家大郎,浑名叫作陈大耳的来往?”
沈氏晓得这个骗不得人,就算官差不来问她,难道还不能问角店的食客焌糟,镇子里无人不知他与陈大耳几个走得近,也不否认:“原到是走的近,如今四郎要去江州贩茶,到生疏了,有个半旬都不在一处喝酒了。”
这话也是实情,王四郎年初二从姐夫那里得了消息去寻过他一回,之后就再没跟他们兜搭,在家里躲了几日,又到乡下去走了回亲戚,住足了七八日才回来,跟陈大耳那边算是断了干系。
两个衙役问了这些便又作了个揖:“烦请嫂子等他家来叫他往县衙去回话。”说着便要走。
沈氏赶紧喊住他们:“为的甚事还跑这一趟,梅姐儿,沏了甜茶汤来。”说着请他们进屋稍坐,那两个差衙一天跑了好几家,到王四郎这里早就又喝又饿,听见茶汤就立住了。
若是寻常人家还真不敢留下来用茶用饭,可王四郎是王老爷的儿子,还跟捕头沾亲,几家问下来他不过是贩个货,其它的事都没他的份儿,料得没有多大罪过,便坐下来等着热汤热面。
梅姐儿到灶下烧起火来,沈氏晓得这些公门人口都重,巡街的时候到了角店便要吃些个酱汁味厚的小菜儿下酒,她嘱咐梅姐儿把鸡脯子切了丁,老笋也拾掇出块来,预备炸个酱叫他们拌面吃。
蓉姐儿早就躲到屋里去,扒着门框探出脑袋来,两个差衙坐在长条凳上捧了碗喝甜汤,年才刚过,家家户户都还煮着枣儿汤待客,胖些的喝了一碗又要一碗,那个瘦收的把枣子含在嘴里嚼吃了。
等沈氏炸好了酱,把面端上来,两个衙役“忽忽”吸了起来,鸡脯肉炒的嫩嫩的,跟笋丁混在一块儿一咬一口鲜汁儿。
每个都吃了两碗方才罢休,抹一抹嘴儿也不好意思再瞒,等沈氏把炸过的藕饼裹肉端上来,一个看看另一个说道:“嫂子莫急,原是南山上头许多前朝坟茔被人盗了,跟陈大耳几个对上了,便来问一声。”
沈氏捂着心口惊叫一声:“吓!竟做的这事!伤阴德莫不要遭了报应罢。”她赶紧双手合什拜了一拜,想必还没有查实,心里先松了一口气儿,强打精神同他们周旋:“倒不怕天上的雷公收他们呢。”
那个瘦的精乖些:“县老爷还派了人到江州府去问,看看哪家铺子最近收了明器,这些个东西咱们这地儿没见,必是到江州府里去出脱了。”一面说一面拿眼儿盯住沈氏。
若是初初一问,沈氏必漏了马脚,可她又是探问又是迎人又是做吃食,心已经落到了肚里,手也稳住不抖,听见这话说便道:“可走得远了,若不远便把四郎叫家来,等问个明白了再去贩茶不迟。”
既不心虚也不气儿短,两个差衙把屋里来回打量个遍,放下碗出门去,还好声好气的说一声:“嫂子留步。”
梅姐儿刚才就一直竖着耳朵听,她出来收了碗看看沈氏:“嫂嫂,可是哥哥惹下祸事了?”从小王四郎的麻烦便不断,打架挂彩那是家常便饭,一旬日里得有个二三回,她们是没娘管的,也没人上门赔礼道歉,朱氏还要哭诉继母难为,王家前头几个失了家教。
沈氏难得发怒,啐了一口道:“胡咧咧什么,便是官差也说无事,你慌甚!”
梅姐儿缩缩脖子:“要不,我往三姐家走一回。”这句倒还成个样子,沈氏也不放心把女儿交给她,看了看天色道:“今儿便罢了,明儿我亲去。”
也不耐烦再与小姑说道,给蓉姐儿抹了脸擦了身扔进暖烘烘的被子里头,自个儿和衣坐在床沿对着月亮发怔,屋里灭了灯,铜钱大的月亮映在窗框上,把窗纸照得发白,沈氏绞着绢子瞪大眼儿,也不哭,就是心里发虚,空洞洞的。
这么坐了一会儿越坐越心慌,掀开被子,握了蓉姐儿的手,小小的肉肉的一团,虚在手心里这才觉得心里踏实了,长长吁出一口气儿来。
第二日也不十分打扮,穿着家常衣裳正在出门就看见梅姐儿拿了花布,预备栽衣裳,她自己不会,沈氏也忙,想出门央对街的陈婆子给她栽,被沈氏一眼瞪了回去。
这个小姑子甚都好,既不刁钻也不挑事,性子更是面团一般,与桂娘有些像,可她也没主意,不晓得什么时候做什么事体,听见沈氏说王四郎无事,便不存心思,欢欢喜喜的想起栽她节中得的布来做衣裳了。
沈氏知道说她也没用,挥了挥手还是叫她去了,自己抱着蓉姐儿去了衙门后街,拍开了纪二郎家的门,他正拴刀预备出街,见沈氏来了客气两句,回头瞪了桂娘一眼,桂娘缩缩脖子,把他送到门边。
这一下被沈氏瞧出来了,纪二郎明明知道她来是做甚,却一刻也不肯多呆,急三赶四的出门去,怕是知道些却不愿说于她听。
沈氏只好在桂娘身上下功夫,萝姐儿还在睡,蓉姐儿也眯着眼,她没睡够,眼睛都睁不开来,小手握成拳头趴在娘身上不肯动弹,连沈氏要她给桂娘问好也不搭理。
桂娘笑得尴尬,沈氏坐下来她还干站着,隔一刻才说:“我去热些茶汤。”说着转身去了灶下,良久才端了茶碗出来,里头满扑扑的搁了蜜桔果仁儿:“吃个热茶汤暖一暖,清早石板上头落了霜,可滑着了没?”
沈氏也不跟她来虚的,一手抱了蓉姐儿一手拉住桂娘的手:“三姐,我可是实心实意拿你当亲姐姐待的,如今有个什么你可不能瞒了我去。”
桂娘手一抖,茶碗盖差点掉下来,沈氏不给她分辩的机会:“昨个儿到天黑了,两个公差上了门,左问一句四郎右问一句陈大耳,四郎人是浪荡些,可那是过去,如今他不再跟那些个沾着边,怎的忽的就有公差上门,姐姐好歹漏名实话与我,不然我这心里空落落的。”说着眼圈一红,摸了帕子就要哭。
纪二郎当差的事从来不说与桂娘知道,还是昨儿他吃了酒回来狠骂她一回,这才知道四郎犯了事,她一句还没出口,就让纪二郎踢翻了洗脚水,洒了她一头一脸,袄裙全湿了。
纪二郎一路骂一路往屋里走,把萝姐儿摇起来,抱着她直晃“你怎的不是个男孩儿!”唬得桂娘不顾得浑身湿透,把女儿抢下来,屁股上挨了他一脚,半边骨头隐隐作痛,到早上纪二郎出门还叫她把嘴缝得牢些,若说了出去,看他给不给厉害瞧。
可沈氏这一顿哭她就又心软了,在耳边同她说:“如今还没寻着实证,县里打发你姐夫到江州府去收罗那东西。”她在纪二郎面前求了又求,叫他睁一眼儿闭一眼,把这事糊弄过去便罢,这才叫他一顿打,所幸身上衣裳穿得厚,没伤着骨头。
桂娘受了委屈从不说,连挨了打也不往家告状,不然凭他纪二郎是个捕头,娘家人为着女儿撑腰,打翻在地上也没人管。
她说了这一通再不敢多说了,沈氏这才见着她走路样子不对,才沏茶没瞧出来,摸高了去拿点心匣子却有些挨不住,桂娘脸上还笑,开了匣子递到蓉姐儿面前:“来,吃蜜枣儿,可甜呢,正经的梧州蜜枣,寻常铺子可没有。”
沈氏把到了嘴边的话咽了下去,桂娘觉得自己过得好,旁人说破了天去也无用,她又跟桂娘说上两句,看着蓉姐儿捏了一个蜜枣儿啃了半日,这蜜枣儿真跟平日里吃的不一样,是干的,蓉姐儿小牙啃不动,塞进沈氏嘴里,甜得发苦,连那放了蜜橘果仁儿的茶也带着苦味儿,沈氏赶紧立起来,抱着蓉姐儿告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