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嗖——”
四面楚歌, 箭雨不绝。
众人身陷重重围剿。
一支冷箭衔着冷光,越过阶梯, 直直钉在大师兄元怀贞的脚边, 箭翎因强悍余波而剧烈颤动,正如年轻医者伏下的背脊, 由于极度恐惧与绝望, 每一寸骨骼俱是发出悲鸣的声音。
他哀求般抓着琳琅的脚踝, 掌心渗出淋漓热汗。
琳琅甚至能感觉到他的手指也在颤动。
“长公主, 求您, 贞求您了……”
他喉咙嘶哑得难听, 好似含着最锋利的刀刃, 寸寸凌迟血肉, “您想怎么折磨贞都可以,求你,求你让我过去, 小五不能死, 我、我答应过他的,要给小五好好相看姑娘,将来, 将来……”
将来, 若是他们生了一男一女,就指腹为婚,让他们青梅竹马地长大。
要是同样生了女儿或者儿子,蜡烛一插, 义结金兰,共同携手闯荡江湖,祸害世人。
小五还像模像样写了一纸契书,趁着他看医术入迷之时,偷偷给人按了手印。元怀贞过目不忘,现在都还能记起小五那手舞足蹈的样子,好像是一只偷吃灯油成功的小老鼠,洋洋得意拍着鼓囊囊的小肚子。
如今,他的五师弟为了救他,倒在血泊里生死不知,他做大师兄的形同废物,只能眼睁睁看着。
“贞儿,要是千金阁的阁主不明不白死在秦国的地界上,你说会有什么后果?”
长公主轻描淡写,丝毫没有因为他的求情而动容。
元怀贞虽是痴迷医术,但也有天下格局,他几乎在一瞬间想透其中关节。
如果千金阁的阁主命丧秦国,恐怕会引起诸国的恐慌与动荡,千金阁号称情报之首,谁也不知道他们有哪些致命的情报落入秦国统治者的手里,为了先机,绝对会先下手为强。
他浑身发冷。
她、她怎么能冷血至此,为了达成自己的目的,不惜牺牲五师弟?
长公主幽幽叹了一口气,“你说你们安安分分多好,大家都能相安无事。那奚娇娇不过到山上一年,你们这群恪守礼数规矩的弟子们屡次破例,先是逃课,再是戏弄夫子,时不时来个酒醉迟到。”
“我好心好意管教她,免得歪风邪气误人子弟,结果呢?你们非但不理解我的苦心,一个个反而替她求情,把师娘当坏人看。”
“当她对你们的师傅撒娇卖乖时,我看得膈应,才训斥她几句,你们就说师娘狠心。”
琳琅尾指挑起他额前的碎发,眼神冰冷,红唇微弯。
“我的好贞儿,狠心的是你们。女子本不如男子来地潇洒自由,有世俗眼光束之,有千年礼数压之,她出嫁之后,丈夫与儿女便是她的一片天了。可你们对师娘做了什么?你们多次包庇奚娇娇,让师娘这个可怜妇人的颜面荡然无存。我舍弃了长公主之尊奔赴阑门,如无根浮萍远离故土,为的就是来受你们这群弟子的指责?”
“本宫也想遵循礼数,相夫教子,清闲度日。可你们非要不识趣,扰我美梦,便不要怪我心狠手辣,拿你们动手了。如今我除了野心与权势,谁也不信,谁也不会爱,因为——”她俯看他,轻蔑得令人心颤,“不值得。”
元怀贞瞬间窒息,五脏六腑灌入寒气。
他埋下头,猛地抱住她的膝盖。
呜咽痛哭。
“长公主,贞知错了,真的知错了,你千刀万剐也好,贞绝不反抗。只是,只是师弟们年幼懵懂,人心不识,容易被浅薄的表象蒙蔽。你救救小五,好不好?”
她仿佛被他的撕心裂肺打动,伸手摸了摸年轻医者的脸庞,稀罕极了。
“你说你肯如此为你的小五求情,当初怎么就不会心疼师娘呢?”
“是贞错了,求长公主开恩……”
他嘴唇浸得发白,反反复复述着这一句。
年轻医者柔顺得如同初生幼犬,一绺乌黑的发丝垂在苍白如雪的脸颊,眸光盛着茫渺的烟水,痛苦得近乎麻木茫然。一面是情同手足的师兄弟,一面是爱惜入骨的心上人,他无论做什么选择,都是错的。
她弯下腰吻了他的耳廓,用最缠绵悱恻的语气,跟他说,不好。
“咳——”
不远处的五师兄吐了一口毒血,嘴唇发黑,整颗脑袋砰的一声栽倒在地。
五师兄拼命眨动眼珠子,努力让自己不陷入昏迷。
他第一次看见仙气飘飘大师兄如此狼狈,明明穿得是最衬身材与气色的红袍,在重逢的那一刻更是璀璨耀眼,风华绝代,招人艳羡。
而现在,大师兄的发带折了,鬓发乱了,整个人浑浑噩噩,如同迷路而无法归家的孩童,没了名动天下的意气风发,茫然得让人心疼。
够了,大师兄,真的够了。
你本是天之骄子,不要为我再卑微下去。
五师兄其实是一个孤儿,九岁被嗜赌如命的爹娘卖给牙子。千钧一发之际,他逃离魔窟,开始自己招摇撞骗四海为家的流浪生活。
后来是因缘际会,他用妙手空空,偷了一个富家子弟的锦袋,里面有阑门收徒的一些情报,于是将自己伪装成富家子弟,混入报名的弟子当中。
出乎意料的,原是凑凑热闹的他被选上了。
在他之前,一共有四位师兄,大师兄元怀贞有世家的气度,二师兄秦棠深不可测,显然也是非富即贵。三师兄眯着一双狐狸眼,看似不显山不显水,偶尔吃个药汤,他一看炉里的药渣贵死个人,把他卖了都不够一株药材的身价。
而四师兄最是实诚,他一问,对方毫不犹豫告诉他自己是犀奴国的将军之子,为了遵从父母遗志,特意上山拜师。
四位师兄出身名门望族,显赫无比,唯有他,是一个街头过活的泼皮无赖,因为运气好,得了一丝仙气,从小山鸡摇身一变为小凤凰。
他死要面子活受罪,里一层外一层,靠着忽悠来的银子,把自己伪装成大户人家的少爷。与此同时,他又心虚得厉害,只能撵鸡惹狗转移师兄们的注意力,顺便找找存在感。
大师兄看穿他的窘迫却不说破,只是默默替他带一两块爱吃的糕点,或是闷声不吭给他缝一下衣服,虽然缝到半路,他的衣裳就被手残的大师兄戳了无数个针孔,彻底破得没法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