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放手……”
卫宝灵痛得咬牙, 翻起了白眼,像是砧板上拍晕之后待宰的鱼。
哥哥黑幽幽的瞳孔映出了一张扭曲的人脸, 他冰冷抿唇, 脸庞没有丝毫的情绪色彩。
“陆先生,您该换药……等等, 您快住手!”
护士推开房门后, 大脑呆滞了几秒, 反应过来的她迅速踢开医用手推车, 一边按下响铃, 一边掰着陆慕深的手。成年男性的力气远远不是小护士能抵挡的, 她使出吃奶的劲儿也纹丝未动。
千钧一发之际, 男医生领着几个实习生气喘吁吁跑来了。小伙子们人高马大, 废了好大的劲儿,终于制服了癫狂的病人。
卫宝灵倒在了护士的身上,拼命呼吸着空气, 手腕疼得厉害。
差那么一会儿, 她的手就要断了!
还是活活被折断的痛苦方式!
劫后余生的小姑娘小声啜泣起来。
年长的护士在一边安抚她。
男医生在检查陆慕深的病情,对方被制服后,又恢复成了安静的模样。
不, 不对, 应该说,病人原本就是这副沉郁寡欢的情态。
小伙子们救人的时候,男医生负责指挥,并没有插手。多年的行医生涯让他养成了混乱中观察病人的习惯, 男医生发现,病人无论是肢体还是神态,均表现出了超乎寻常的镇定,或者更贴切地说,是冷漠。
蓝白条纹的病人服穿在对方身上,衬得肤色更为苍白消瘦。微细的长眉下是浅浅的眼窝,睫毛柔顺下伏,遮住了眼珠骇人的血丝,看上去没有一丝一毫的攻击性。如果不是亲眼目睹,男医生甚至认为这是一位无辜牵连的受害者,而不是行凶者。
男医生试图找出病人的异常缘故。然而无论他使出了怎样的办法,对方不为之所动,紧紧闭着嘴唇。他很无奈,将线索放到另一个当事人的身上。
只是男医生注定失望了,卫宝灵怎么可能说出是自己刺激到了哥哥?她要是说出真相,医生跟护士指不定会怎样看她!她实在是受够了那种讽刺的、轻蔑的眼神!
卫宝灵的手腕上了药,缠住一层纱布。
她被陆慕深掐出了阴影来,短时间内不敢面对他,更不愿意跟他待在同一个房间内,就怕悲剧再度上演。
谁知道下一次她能不能幸运等到救她的人?
还是让哥哥冷静之后再做打算吧。
卫宝灵暗暗想着。
她去洗手间洗了脸,试图让自己清醒一些。她又问护士借了一件风衣,勉强遮住了手腕上的白布。只是卫宝灵对着镜子照了半天,越看越不满意,她怎么成了这副鬼样子?
镜子里的少女卸了妆,整个人憔悴了数倍,发黑的眼圈尤为明显,满满胶原蛋白的青春感也被一片发白的粉刺破坏得半点不剩。
没关系,反正她家里有大把的护肤品,全是进口的昂贵牌子,效果很好,养几天就能恢复到水灵灵的样子了。卫宝灵安慰自己。
爱美的小姑娘本想化个妆,手摸到一半,才发现自己的化妆小包扔教室里了。她跑得太急,只带了手机出来。卫宝灵嘟起嘴,又问护士要了个口罩。
“怎么只有这种的?丑死了!”
她戳着护士给的一次性口罩,闻到了一股医院里消毒水的味道,不由得嫌恶别开了脸,想将这粗制滥造的玩意儿扔垃圾桶里。
女护士被她三番四次的挑刺挑出了火气,撂下一句,“你爱戴不戴!”随后扬长而去。
她只是出于好心,把备用的风衣借给她用,这小姑娘倒好,东嫌西嫌的,好像她的东西是从什么臭气熏天的垃圾堆里捡出来的,一点教养都没有。
护士对她的同情心顿时烟消云散,她深深怀疑,那位病人突然发作,可能就是受了这家伙一张贱嘴的刺激。
卫宝灵被护士气得够呛,原地跺了跺脚,最后不情愿戴上了蓝色口罩,搭出租车回家了。路上她看到一家进口零食店,大力拍打着车窗,让司机停车,自己跑去店里扫荡了一圈。
提着两大袋零食,卫宝灵成就感十足,又晒着明媚的阳光,心情总算不那么低落了。
她并不知道,此时她的慕深哥又在承受新的一轮痛苦。
对于小姑娘来说,她要的是一份甜到发腻的爱,根本不愿意承担过于沉重的责任,所以宁可逃避,等到雨过天青的一天。
“明早八点,民政局见。”
细碎的额发落下,遮住了眼中的阴霾。
第二天,民政局前,年轻男人唇色苍白,雪白衬衫一尘不染。
阳光清透,枝影斑驳,却在男人的忧郁眉间侵蚀出痛苦之意,难掩形销骨立。直到视线出现了一个人,他略微收敛情绪,并努力让自己看上去精神不错。
“……琳琅。”
哥哥沙哑着音色,不复平时的沉静清亮。他的紧张是如此的明显,想要靠近,又怯于她的排斥。
他压抑着心尖的痛苦,贪婪地望着她的侧脸。
琳琅冲着车里的贺语冰点头,“贺叔叔,你等等,我很快回来。”
她关上车门,一脚踩上阶梯,面无表情经过陆慕深。突然间,她身体悬空,被人抱在怀里,硬生生挪了个方向。
这一幕被车里的男人捕捉到了,他手指点了点墨镜的架子,表情神秘莫测。
陆慕深箍得很紧,没有一丝缝隙,两条手臂横在肩前,压得琳琅难以呼吸。陆慕深继承了他父亲最优秀的基因,整副身躯颀长挺拔。
然而此时他大病初愈,胸膛轮廓清瘦纤弱,像是饿得摇摇欲坠的鹿,正衔着他生命中所能找到的,最后的一片蓿草。
路人们惊愕看着这一幕。
“琳琳!给我一次机会!再给我一次机会!”哥哥压抑的情绪瞬间爆发,声调急促焦灼,“我、我是真的不知道灵灵她,我以为……我一直喜欢的都是你,从头到尾,只有你啊!你信我,真的!”
手掌摸索着,抚上她的脸,陆慕深不敢强吻,两瓣冰凉的嘴唇卑微地贴着她的耳朵,弱气哀求,“……我没骗你,求你,信我。”
她终于转过头,施舍般看了他一眼。
“你要我……信你?”她如同听见了笑话,冰冷地、不带情绪勾起嘴角,“那你当初,怎么就不信我一回?你说我是你妻子,是以后与你共度一生的人,可是我的话,你从来都没听进去。反而是你灵灵妹妹,无论再无理的要求,你都答应。她即便刁难我,你也当是小孩子脾气,要我忍忍忍!”
“我是来给你陆家当牛做马伺候你的吗?还是上天看我上半辈子过得太舒服,让我这个井底之蛙见识见识,看一个心怀不轨的女孩子如何霸占着妹妹的名头,花样百出勾搭哥哥,气死嫂子,双宿双栖!陆慕深,你还要我怎样容忍大度?”
温热的眼泪濡湿了她的锁骨。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一米八七的男人红着眼眶,难过地蜷着肩膀,小孩般地哭着。
他小时候是最爱哭的,摔一跤也要嚷得全世界知道他的委屈。可渐渐他知道,这没有用,没有人在乎他委不委屈,他们只关心陆家的太子爷优不优秀,值不值得培养跟尊敬。
为了跟初恋结婚,他第一次勇敢地违抗了家族、父亲跟母亲的命令,那么骄傲的,病得一塌糊涂的,站在世界的对立面。
可是还是没有用。
他太年轻了,年轻得贪心,总想着世界和平,事事周全,人人都好。
更年轻得,还没学会如何更好地,爱年轻时的她。
陆慕深失魂落魄回到陆家。
一个西装革履的男人坐在沙发上,听见声音抬头看了,“有本事离婚,没本事爬起来了?我养你这么多年,还养出一个废物点心来了?”
陆母在一边沏茶,忍不住为儿子说话,“这都是那个女人闹出来的事……”
“输了就是输了,别找那么多的借口。”
陆父没有留情面,冷漠地说,“当初是你说要结婚,不管不顾的,冲冠一怒为红颜,真出息啊。现在好了,离婚也不给我商量,你以为这就是两个人过家家的事情吗?你这一冲动,准备好要怎么给外界交代了吗?”
陆慕深往楼梯走去,听见他老子又是一声冷笑。
“孬种。人跑了,就不会再抢回来吗?要死要活的,又没有目标观众,你想谁可怜你?”
他的脚步顿住。
“求您,求您教我,我要……怎么抢?”
他咬字很轻,唯有最后一个“抢”字,弥漫出一股冰冷的血腥。
陆母不禁缩起肩膀,觉得熟悉的儿子突然陌生起来。
“笃笃笃——”
书房的门被敲响了。
“进来。”
得到肯定的回答后,一只手拧开了门把。
裙摆如玉蝶般翩跹而过。
钢笔在纸上沙沙地走动,一行细密的段落后,戛然而止。
一团乌墨自笔尖晕开。
贺语冰收拢视线,神态自若,撕下了一张废纸。室内响着轻薄纸张的撕裂声音,微妙的,气氛愈发安静。他听到她略微急促的呼吸。
“心情好点了?”男人眼皮没抬。
从民政局出来,攥着一个本,哭得一塌糊涂,问她要不要回家也不说,贺语冰干脆把人扔到自己的别墅,先哭个够再说。
她极低嗯了一声,规矩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