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节(2 / 2)

窄红 折一枚针 2194 字 20天前

他们往前台去了,宝绽看向应笑侬。

“人家是专业院校出身,”应笑侬抖了抖水袖,端起大青衣的范儿,“瞧不起我这种野路子。”

宝绽读的是师范,也不是专业戏校毕业,但他在时老爷子那儿挨过的打流过的汗,绝不比专业院校少,他抿起唇,心里起了一股劲儿。

(1)黑头:铜锤花脸的别称,也叫唱工花脸、大花脸。

第8章

应笑侬是倒数第二个上场的,宝绽在观众席上看他,模样身段万里挑一,嗓子比那天在龚奶奶家还透亮,唱完那句“抱帅印到校场指挥三军”,他收起水袖施施下场,光彩在场上久久不散。

结果是当场公布的,一共25个人18组,取头七名,这七名按顺序依次公布,没念到名字就是落选了。

不出所料,张雷和给他搭戏的女老生并列一二名,应笑侬没掭头,跟宝绽坐在一起,抿着嘴角很紧张。

第三名不是他,第四名还不是,宝绽侧身抓了抓他的手,轻声说:“放心,我在台下看着呢,你出类拔萃。”

应笑侬什么都没说,只是用力回握住他。

接下去,第五名不是,第六名也不是,宝绽觉出不对劲了,凭应笑侬的本事,绝不至于落个垫底,可第七名出来,他居然落选了。

“哎?”宝绽腾地从座位上起来,要去找考官理论,手却被牢牢抓着。

“松开,我去问问!”

“有什么可问的,”应笑侬苦笑,“不行就是不行。”

“你怎么不行了,”宝绽冲前头嚷嚷,“你比他们都强!”

考官们听见,纷纷收拾东西离场,考生们或得意或沮丧,也三三两两散去,整个小剧场瞬间空了,只剩下他们两个在昏暗的观众席上,紧紧握着手。

坐了好一会儿,应笑侬深吸一口气:“走了,掭头。”

手被松开,上头凉凉的一层汗,宝绽跟着起身,场上的灯全关了,只有应急通道荧荧的一点绿光,应笑侬的背影绰约,在朦胧的黑中婀娜摇曳,红粉英雄被斩落马下,穆桂英铩羽而归。

后台没有人,卸完妆都走了,宝绽这才明白他们在外头坐那一会儿是为什么,应笑侬的傲气没有变,只是藏到了骨头里。

他还是坐角落那个位置,一颗一颗往下摘头面,正摘顶花的时候,走廊上有人说话:

“张姐,今儿的穆桂英是真好。”

应笑侬摘花的手一顿,宝绽看向镜中,他一双桃叶眼水汪汪的,像是忍着泪。

“可惜是个男旦,没要。”有水桶落地的声音,应该是剧院扫地的阿姨。

“男旦怎么了,四大名旦还是男的呢。”

“时代不一样了,现在不兴这个。”

“那个女老生呢,怎么要了?”

“女的和男的两回事,女扮男装看着新鲜,男扮女装就有点……”阿姨低了声儿,“伤风败俗。”

应笑侬攥着顶花的手啪地拍在桌上,宝绽赶紧过来,拽着他面向自己。

应笑侬全身都在颤,睫毛、嘴唇、没摘掉的头面,眼泪在眼圈里转,强忍着不掉下来。

“没关系,”宝绽握着他的肩膀,“这回不行,还有下回。”

应笑侬摇头:“没有下回了。”

宝绽蹙眉。

“国剧院、演艺中心、市艺术团,”应笑侬惨淡地说,“没一个地方要我……”

这里是最后一家,宝绽的心一下子揪紧。

不知道是谁抱的谁,他们搂在一起,应笑侬的泪终于落下来,渗进宝绽脖子里,油彩蹭脏了衣服,雪白的水袖长长拖在地上。

宝绽捋着他的背,龚奶奶说的不对,应笑侬唱戏,绝不只是图个乐儿。

“还有一家。”他说。

应笑侬抬起头,脸上湿淋淋的,傲气让现实打得粉碎。

“是一家私人剧团,”宝绽郑重地说,“叫如意洲,有一百多年历史,当家的叫宝绽,对应笑侬扫席以待。”

应笑侬愣在那儿,睁圆了眼睛。

“你去吗?”宝绽问。

隔了许久,又仿佛只有一刹,应笑侬说:“去。”

如意洲就这么得着了一个千金难求的大青衣。

应笑侬收回小指,放开宝绽的银镯子:“七年前,你在市京剧团帮我梳了一次头,谁想到一直梳到今天。”

“可不是,”宝绽抱怨,“哪个当家的成天给演员梳头,等如意洲挺过去,赚钱了,我给你雇两个梳头师傅,轮流伺候你。”

他们都知道,如意洲没有那一天了,但谁也没说破。

“你看咱们团,要老生有老生,要花脸有花脸,一个青衣一个刀马旦,什么都不缺,配置没问题,就是差钱。”

宝绽点点头,应笑侬拉住他:“钱,我去想办法,团里,老时照应,你,什么也别想,给我把身体养好,听见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