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微庭有话想对甄钰说,却不知道说什么,推一推鼻梁上的眼镜,转过身在黑板上写上一个字,并扫开喉咙,说:“我姓顾。是你们这学期的高等数学老师。”
公学里留洋回来的老师,有的老师规定要在姓氏面前加密斯特,觉着洋气,喊错了就写检讨书,气势汹汹的派头,招人烦,便有心思细腻的学生做声:“那我们是叫您密斯特顾,还是顾老师呢?”
顾微庭沉思了一下,比较两种叫法思觉后者更入耳,也更亲切,于是回:“叫顾老师吧。”
学生一齐点头,顾微庭只说自己姓顾,不说其它,很快拿起花名册点名:“点个名字,点到名字的同学,举个手。”
顾微庭按着花名册的顺序逐个点了一遍,名字是按笔画多少排序的,甄钰的姓笔画最多,自然排在最后一个。
顾微庭念她的名字前喉咙一痒,声音不觉沉了几分,甄钰两个字也不是连贯的叫出,中间卡了一下:“甄、钰。”
话音落,教室里鸦雀无声,原本自然含笑的学生,因着无人回应表情随之转变,一种似苦似惋惜的表情。只听坐在前头的学生嘴里嘀咕:“阿钰又要干欢送老师的事情了吗?”
说话声音太小,顾微庭没听见,只是自己愣了一下,再念一遍名字,还是无人回应,他以为自己念错了名字,薄薄镜片后的近视眼在慢慢打转,去打量“甄钰”两个字,越打量发现这两个字越不分明。
顾微庭抬起头,看着甄钰的方向踌躇半晌。甄钰在哪儿拆辫子,以手作梳,顾微庭长长透了一口气,一双近视眼用力看去,再叫:“甄钰。”
被叫了叁遍名字的甄钰终于回过神,冷冷说:“顾老师很不礼貌。”
顾微庭反问:“如何说?”
“自古以来直接喊女生的名字都是不礼貌的,即使是教书夫子。”甄钰回道。
原来这就是她不回应自己的理由,顾微庭合上花名册,不再单看甄钰一个人,把那有些柔和的目光,从左到右,将每个学生都看了一遍,最后停到甄钰的桌面上,问:“那我要如何叫女学生的名字?”
甄钰没有回话,这话她乱说的,被反问自然无言以对,她直接起身要离开教室。顾微庭本想移步去遮她的路,又怕不小心肌肤相处闹出大笑话来,他两脚定在讲台上不动,抹脸便问:“上课期间,做什么?”
甄钰把裙子往上提了提,用苏白淡淡地说:“办公,侬要一侪?”
顾微庭觉纳闷,自己在上海里与人的交流越发有困难了,他在上海生活的时间不久,如今回到上海来一个多月事事不懂,语言不通,两块嘴皮子和冻住一样,迟缓地动着,问:“什么?”
“俗称……”甄钰眼睛骨碌碌地转,言语夹点戏谑在里头,“厕所,上厕所。”她解释完就走,留下顾微庭在原地发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