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卧病, 早朝自是取消了, 近日的奏疏俱是几名重臣商量着批示,极为要紧非皇帝过目不可的, 则都送去了紫宸殿,堆在了御案上, 等着皇帝大好了御览。
明苏到时,几位大臣都在了,见她到了,皆起身行礼, 举止之间较之往日恭敬不少。明苏一看,便知皇帝已知会过他们了。
果然, 待众人行过礼, 坐下后,中书令便道:“一切皆听殿下吩咐。”
明苏一听,目光便在殿中众人身上扫过,果见众人各怀心思。五皇子三皇子争斗了这些年,这些重臣之中岂会无偏向。皇帝知会, 必不会明白坦言二子不肖, 见君父骤病, 而生自重之心, 欲修其羽翼,稍作警示。而只会稍稍表露些许不满, 而后在明苏行事之时, 再加以偏向, 此事便成了。
但明苏行事之时,必会遭到底下阻挠,单单眼前这几人,便是各怀心思,尤其是皇帝这一病,大臣们必然各有打算。
中书令说罢,不闻公主开口,余下几人惧明苏往日之威,也不敢出声。明苏随手拿过案上的一本文书,看了几眼,想的不是如何完成父命,削减二位皇兄的势力,而是皇帝究竟要做什么?
若说是那二人将手伸到了禁军与京防,使得皇帝忌惮,却也不至于忌惮至此。他二人经营日久,在军中倘若仍是一点都插不上手,那才是真的奇怪。依明苏之见,整顿二军,稍加警示也就罢了,何至于削其羽翼。
且听昨夜陛下话中之意,似是要她尽快办完此事。
何必如此焦急?
更何况这些年来,陛下看似宠着她,纵着她,依赖她,可其实,甚少与她权柄,只在她周旋于二位皇兄之间时,方才予以支持。他显是防着她,又为何骤然与她这样大的权柄?
明苏想不明白皇帝的用意,又怎会如他之意。她笑着与众人说了几句,态度很是温和,说到二位皇兄身上时,却是不轻不重地带过,似是暂且还未想好如何行事,不愿此时深谈,又似接下这桩差事她也无可奈何,心下正没主意。
大臣们也在察言观色,见她如此,都暂且松了口气。
皇帝不问朝政,许多事不好决断,中书令也另有事与公主商量,明苏便一直留到了日落。这一日,竟无人提起皇帝吩咐下来的事。
明苏有计量,她拖延不办,陛下若心急,自然会召她去问话,到时便可试探其用意。
她自衙署出来,身后跟着班大臣,这几位皆是朝中拔尖的重臣,簇拥在她身旁,衬得她风光无限。一直走到宫门口,众人方才行礼离去。
明苏登车回府。应酬了整日,此时独处,她便惦记起昨日未写下的那幅字来。她看得出来,昨日皇后已动容了,偏生却被打断。
明苏揉了揉眉心,劝了自己一句好事多磨,却仍是气得厉害。车中闷,她嫌弃窗帘欲透透风,恰好见窗外程池生打马而过。
那马瞧上去精神奕奕,神采飞扬,奔腾起来,四蹄有力,有雷霆万钧之势,一看就知是难得的汗血宝马。她记得前几日,边城有一将军就给五皇兄献了两匹。看来程池生在五皇兄跟前颇为得脸。
他那几名心腹落到明苏的手中,但她行事干净,并未落下马脚,故而程池生也只当这几人逃走了,并不如何惊慌,倒是在五皇子门下专心经营起来,很快便得了五皇子倚重。
明苏目光一暗,心道,正好无处泄愤。
回到府中,用过晚膳,明苏在园中踱步消食,也池中的荷花不知何时,竟开了。她心念一动,想我待皇后好一些,兴许她一动容便会将她的字迹写给她看了。
明苏这般想着,寻了艘小舟,亲自往池中央中去,精心挑拣了几支开得最美的荷花折下,又摇晃着小舟回到岸边,寻了玄过到身前,将荷花交给他,吩咐道:“你将这花送去仁明殿,告诉皇后,这是府中今年新开的第一片荷花,我亲自挑选,亲自折下,献入宫中,供娘娘观赏一笑。”
玄过接过了,见她心情尚好,便笑着打趣道:“殿下近日总惦念仁明殿。难怪昨夜赵中官见殿下走在道上都能猜出殿下是要往仁明殿去。”
明苏笑骂了句:“胡吣。”正要他快去,突然,她的面色就变了:“你说昨夜我走在宫道上,赵梁便猜到我要去仁明殿?”
玄过不知她为何如此惊异,却下意识地端正了容色,禀道:“是啊,那条道是去往后宫的必经之路,可往南薰殿,可往仁明殿,也可往殿下的贞观殿,何以赵中官便笃定殿下是要去仁明殿,还好意相告陛下召见娘娘,免了殿下一趟白跑。”
明苏昨日魂不守舍的,未及多想,今日一提,她便发觉不对了。这宫中人人说话都爱说一半,掩一半,一不留神,便会错漏。
赵梁这是何意?
明苏回忆他昨日说的话。
“殿下不必去了,陛下有事要吩咐娘娘,正命小的去传召呢。”
陛下有事吩咐,要她不必去了。可见她不必去,与陛下的吩咐有关。皇后是后宫之主,陛下吩咐之事,必与后宫有关。
赵梁是提示她陛下在宫中也有所举措,要她离仁明殿远些。
前朝与后宫一起动,莫非陛下当真要整治明寅明辰?
可眼下能顶事的皇子只他二人,总不至于当真废弃。明苏竟不懂皇帝在想些什么。
玄过等了一会儿,见殿下沉思不语,便问了一句:“这花还送否?”
明苏抬了下手:“缓两日看。”
还是谨慎些为好。
只是缓两日花便该蔫了。明苏有些心疼,将花接了过来,自己拿着,回了内书房。
她寻了一白玉花钵,将荷花好生地养了起来。花瓣粉嫩,荷叶碧绿,浮在水上,便好似自白玉中开出的一般,既雅致,又别有一番韵味。
明苏看着,却很烦闷。
就像是面前被隔了一层薄薄的窗户纸,只需将这层纸捅破,便可窥见真相,故人相认了。可偏偏诸事烦扰,绊住了脚步。
明苏断定纸的那边必是阿宓,必是她回来了,可她却没有一丝信心,不是没有信心她能猜对,而是没有信心,阿宓会与她相认。
她握住挂在颈间的小貔貅,想,昨日书房中,她求她写字,已将话说得很明白了,皇后必是能听懂的。但凡她心中还有她,她有一丝顾念旧情,便一定会回应她。
可明苏却不敢肯定她们间的旧情在阿宓心中是否还当真,也不知何时起的,她只知追随着郑宓,寻找着她的踪迹,可对她在她心中究竟占了几分,却不敢那般肯定了。
我已将能做的,都做了。你待我哪怕有一丝在意,便朝我迈一步吧,哪怕只是眼神示意都好。
明苏心中默念,煎熬难当。
隔日,明苏起身,正要出门,外头突然递来一张纸条,她打开一看,便见上头写着貔貅二字。明苏一惊,立即道:“谁送来的,那人何在?”
仆役回道:“是一名老者,衣衫平常,容貌毁坏,家令带入府的,他说殿下见了这纸,必会见他。”
明苏道:“命他来见。”
而此时宫中,郑宓也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