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五章(1 / 2)

晨昏 若花辞树 2779 字 2天前

皇后站在假山前, 唇边浅淡温婉笑意与记忆之中郑宓的笑容重合,若是前几日, 明苏知晓,她多半会失神,可如今,她却是蚀骨的清醒。

阿宓不在了, 旁人再像她,也不是她。

她走过去, 看了看那假山。假山大多都是一副模样, 重峦叠嶂,清秀错落。眼前这座亦是如此, 可明苏却格外多瞧了两眼,方向皇后见礼道:“儿臣见过娘娘。”

她们靠得这样近,相对而立着,明苏与她只隔了一个身子的距离,郑宓自是发觉她将这假山多看了两眼,她难免便起了希冀,道了声免礼之后,笑问道:“公主怎么到这偏僻处来了?”

此地正处前朝往后宫去的必经之地上,自称不上偏僻,但这弯弯绕绕的假山后,若非有意, 是走不进来的。

“来得早了, 还未开宴, 便随意走走。”明苏随口敷衍了一句。

她们隔得这样近,皇后留意得到明苏的神采动作,明苏自也能看到皇后的面貌神色。皇后穿的是身青色的宫装,样式与朝服很相近,却又不那般严肃,庄重之间略略透着些温婉柔和。这一身装扮,用在今夜这除夕家宴上,恰到好处。

但明苏格外留意的是皇后眼底的青黑,她以粉黛遮掩了,可走得近了,仍能瞧出端倪,使她瞧上去,有些憔悴。

“本宫也是信步闲逛,便逛到了这里。”听她是随意走走,并非特意来此,郑宓不免失望,可也知原就是她奢望了,她细细端详了明苏的气色,又见她着实清瘦了不少,厚重的大氅之下,好似只剩了把骨头,便问道,“公主的病,可大好了?”

问完,她便想起,那晚北方狂风呼啸、黄沙漫天的小城中,明苏躺在她身边,脸上又红又烫,眼眸湿漉漉的,望着她,对她说:“姐姐,我为你病了。”

耳边传来明苏的声音:“多谢娘娘挂念,儿臣的病已好了。”

这情形下,她这样一答,既像是在答她的话,又像是在对那夜的她说的。郑宓心下一酸,想道,你的病好了,可我却为你病入膏肓。

她转开目光,望着假山顶上积起的白雪,道:“好了便好。”过得片刻,她似是不放心,又回过头来,望着明苏叮嘱,“你要保重身子,不可仗着年轻便不上心。”

她这样说话,便好似一很具阅历的老人,在叮嘱后辈,可她其实也只较她年长五岁罢了。

明苏低头笑了笑,温声道:“好。”

可她却十分深切地难受起来,喉咙像是梗了块粗糙的石头,磨得血肉生疼,而心中痛意早已麻木了。她想,阿宓也是这样的,她关切她的身子时,也总这般叮嘱,她一面盼着她快快长大,一面却又忍不住宠着她,纵着她,便像是要永远地将她当做一个孩子来溺爱。

皇后听她答应了,也不知是真记下了,还是只是敷衍,又唠叨了一句:“公主答应了,可别食言。”

明苏点了点头,她想起那日贞观殿中的事来,她那般恶声恶气,出言伤人,可皇后却只是安静离去,如今再见,她也未记恨,依旧好好地与她说话。

明苏心觉愧疚,道:“那日多谢娘娘照料儿臣一夜。”

郑宓没想到她会提起那日之事,很是意外,又听她称谢,她想到她那日的恶语相对,竟生出紧张来,不知明苏此时称谢,是真心,还是在讥讽她多事。

她没敢开口,眼中透着些慎重,使得明苏更生愧意,她温声道:“儿臣那日口出恶言,是儿臣的不是。”

她是认真在致歉。

兴许是那日梦中感受到的气息与阿宓一模一样,又许是她太过想念她,盼着她回来。她睁眼时确确实实是以为,她真的会看到她的。

无论是活生生的人也好,魂魄也罢,她真的回来了。

可当真睁开了眼,才知原来梦到底只是梦。她那时全然失了理智,将怒气发泄在了皇后身上,其实她知皇后无辜,她怨的是自己,她竟将旁人当成了阿宓,且还真切地笃定了抱着她的人必是阿宓。

那一瞬间,她恨极了自己,却连累皇后受了她一痛恶语相对。

但她真心致歉,郑宓反倒有些不知所措了。

明苏见此,便恭恭敬敬地行了个礼:“儿臣向娘娘请罪。”

郑宓过了片刻,方道:“无妨,本宫也未曾怪你。”

明苏看了看她,确定她说的是真心话,便笑了一下。

郑宓愈加无措,她觉得明苏今日格外奇怪,她与前些日子很不相同,身上似是没了那股戾气,又或是那戾气沉得深了,深到外人瞧不出来。若要细说,明苏眼下的言辞举止,很像从前的她,温润可亲,对宫人也好,妃嫔也罢,时常是笑着的。

可郑宓却觉得有些慌,骤然的改变必是有事,她端详了明苏好一会儿,方问:“你那日是怎么了?”

天色暗下来了,过不多久,想必便能开宴了。

明苏说道:“做了场梦,魇着了。”

“是什么梦?”郑宓又问。

明苏看了看她,目光落在她的眼睛上,笑着道:“是一场极好的梦,可惜醒来,梦便散了,儿臣生气,冲撞娘娘了,请娘娘别见怪。”

她这样说,郑宓反倒不好再深问究竟是什么情状的梦了,问了倒好似她在怪她一般。她便点了下头,又叮嘱她晚间早些歇息,不要熬得太晚。

明苏听着,可看到皇后像极了阿宓的目光,她又忍不住出神。

她还是想不通,为何那日梦中,她竟会将皇后认成阿宓,明明是两个全然不同的人。

将旁人错认成了她。若是阿宓知晓,必会很失望吧。

这几日她翻来覆去地想,想了许多事,有真的发生过的,有她自己臆想的,床边的锁链,还放着,她不舍得拿下来,昨夜她睡不着,便将锁链那端镣铐锁在了自己的脚腕上。

不知怎么,竟有些安心。那时她才忽然想起,阿宓有好久好久没有抱抱她了,她会不会有一日,忘了她抱着她是什么滋味,会不会有一日连阿宓的气息都忘了。

这样想着,她便怕了,在床脚呆坐了一夜。

说来也怪,她像是不知什么是疲倦了,接连数日未得安眠,她也感受不到一丝困乏。

若是长久如此,倒好了,能省出不少辰光,她也能将事情做得更快,更早与阿宓相见。

她一面分神想着,一面听着皇后说话,待皇后说完,她方笑道:“时候不早,儿臣先退下了。”

时候确实不早,不好再多耽搁了,郑宓便点了头。

明苏沿着方才来的路离去。郑宓望着她的背影,很是不安,明苏言辞和气,态度也温和,可不知怎么,她看着她,却觉得比往日或讥嘲或板着脸的模样要疏远得多。

她到底是怎么了?郑宓担忧不已。

云桑自假山后头绕出来,提醒道:“娘娘,该走了。”

郑宓点了下头,走出两步,不由又回身看了一眼,方走出去。一到外头,数十名宫人齐整地候着,见她出来,为首的内侍迎上前来,肩舆也跟着压下。

“请娘娘登辇。”

至延福宫,殿中已亮起灯火,皇子宗亲已到齐了。

郑宓先去后殿,等了一会儿,待皇帝到了,方一齐入殿。

帝后一至,宴方开始。今日是家宴,到的都是皇亲,且不分男女席,约有三十余人,将大殿坐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