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欣然将人带到岸边,拍了拍他的胸口,男子双眼紧闭,额发凌乱地粘在脸上,呛出一口水,过了一会儿终于缓缓半睁开眼睛。她还来不及长舒一口气,就听林中传来脚步声,立即警惕地抬头看去,就瞧见一个陌生的士兵从草丛后出现。他看见水里的女子也是一惊,随即目光就落到了躺在岸上的男子身上,神色瞬间激动起来:“找到了!”他转过头朝着林子外跑去,一路高声喊着。
秋欣然一愣,意识到这应当是夏修言的亲兵找来了,果然没过多久,林中就是一阵纷乱的脚步声,高旸首当其冲,跑到近前看见躺在地上安然无恙的男子,差一点瞬间红了眼眶:“快,快上马车,换身干净的衣服。”
身后跟着的几名亲信,立即上前将人扶起来。秋欣然感觉到对方扣着自己的手腕微微用力,半睁着眼睛看她,可他病中无力,又很快松开了手。扶着他的亲兵未察觉到二人这一瞬间的纠葛,完全沉浸在他安然无恙的巨大喜悦里,很快就将人送出了林子。
秋欣然浸在水里,目送他的背影消失在草丛后,还有些回不过神。他刚刚像是要对她说些什么,说什么哪?她愣愣地想。
高旸从昨晚开始派人搜山,找了一夜,终于在这儿找着了平安无事的夏修言,一颗心终于落回了肚子里,林中一阵兵荒马乱过后,他才注意到还在水里的女子,吓了一跳,慌忙道:“秋姑娘快上来。”他伸手正准备去拉她,秋欣然却推开石头又往下沉了沉,不大好意思地仰头冲他笑了一下:“也劳您给我找件衣裳。”
高旸一愣,这才意识到什么似的,不大好意思地退开几步,忙道:“好,你稍等,我这就去。”他说着忙退出了林子。
等秋欣然披着一件男子的外袍从林中出来时,外头只留下了几个人。高旸在原地等她,秋欣然向四周看了一眼,高旸像是看透了她的心思,解释道:“侯爷已被送去安全的地方,姑娘准备回哪儿?我派人送你。”
秋欣然摇摇头:“在城里找家客栈放我下车就可,你们应当也不方便叫人看见送我回去吧?”
高旸心中一顿,叫她这份心细如发的体贴所打动。又见她将手中拿着的一个铜箱子递给他:“这箱子劳您交给侯爷,对他应当会有大用。”她说完同他行个礼,拧了把还湿漉漉的长发,自顾往一旁停着的马车走去,不必人帮扶就上了车。高旸甚至忘了问她,为什么二人会这副湿漉漉的模样泡在水里。
秋欣然回到何记饭馆已是下午的事情了,她常外出行踪不定,何家老小也习惯了她神神秘秘的做派,因而对她一夜未归,并不感到惊讶。她随口应付了何秀儿两句,潦草用了些饭,就回房睡下了。
靠着松软的被褥,虽只有短短一夜没有回来,却好似隔了许久似的。秋欣然一闭上眼睛,脑子里还是早上水潭边的那个吻。
夏修言为什么会忽然亲她哪?难道是被魇住了不成?不过瞧他早上那个样子,当真像被魇住了。还是说他把自己当成别人了?秋欣然生气地想:登徒子,不要脸!就该叫他淹死算了!
她愤愤地翻一个身,又忍不住想:不过他如果没认错人……那就更不要脸了!对她这样的出家人都能下得去手,登徒子,好色胚!小道士一把将被子扯过头顶,耳廓可疑地发红,紧闭着眼睛,在心里默念起《太平经》来。
第二天一早,秋欣然下楼用饭的时候,发现饭馆里的气氛较往日不同。食客们坐在一处窃窃私语不知说的什么,脸色却个个都是异乎寻常的凝重。
何秀儿给她端了碗馄饨上来,脸色也不大好,无精打采的。秋欣然忍不住问:“可是出了什么事?”
小姑娘长吁短叹一声:“前天城南伏蛟山一声巨响,山口塌了,昨儿个城里就在议论到底是怎么回事,只看见县衙一拨拨地往那儿调人,围了个水泄不通,看着像出了什么大事。今早传出消息,说是有迖越人的踪迹,定北侯带人过去,结果山口塌了一群人全被埋在了里面。”
秋欣然知道里头的隐情,故而没有出声,倒是何秀儿又叹一口气:“你说定北侯要是当真出了什么事,西北可怎么办?”
没人知道西北没了定北侯将会如何。朝堂上因为此事,也已经闹成了一锅粥。
消息最先传来时,所有人的都大为震惊,圣上下旨全力疏通山石,确认夏修言的安危。但随着时间的不断流逝,朝中也渐渐有人起了些别的心思。
原本在定北侯和左相的这番交手中,定北侯已经渐渐占了上风,但这会儿,随着夏修言的下落不明,朝中的风向开始逐渐发生变化。有人在朝会上提出质疑,一问为何迖越人混入京中,边关却无一点风吹草动;二问迖越人入京为何只有夏修言得到了消息;三问夏修言得知此事为何不第一时间上禀,反倒只身前往私会。
赵戎回来时,正听贺中破口大骂,高旸自那天带人出去之后,中途回来一趟,又很快带了些东西离开了。这短短几天连番的变故,急得他嘴上生了一串的燎泡,却也只能在府中干瞪眼。见赵戎回来,他忙扑上去问:“怎么样了?”
见对方摇摇头,他不由骂了句脏话。倒是赵戎神色还算镇定:“你骂娘也没用,不如好好照看着府上,这里不全是侯府的人,多少双眼睛盯着,别从里头出了乱子。”
“侯爷如今生死未卜,你还有心思说这些?”
“你还有其他法子?”赵戎看他一眼,到底不忍心,“你也不必太过着急,我看侯爷应当平安无事。”
贺中一听这话,倏地睁大了眼睛:“你怎么知道?”
“我昨天去何记饭馆看过,秋姑娘已经平安回来了。”
贺中大喜:“不错,还是你脑子好用,我怎么没想到这个。那道士都平安回来了,侯爷必然也没什么事。”他高兴地搓着手,又想到什么,神色迟疑,“不过要真是这样,高旸回来怎么也不说?”
赵戎叹一口气:“高旸不善说谎,应当是侯爷有意瞒着府里,他怕自己在我们面前露馅,干脆就连府都不回了。”
“好呀,这个高旸,居然连我们都瞒,等他回来我必要他好看!”口中虽这么说,但贺中的脸色显然放松许多,与前几日截然不同。赵戎见状提点道:“侯爷既然有心相瞒,必然有他的打算。你心直口快,容易叫人看穿,这几日还是待在府里,不要出去走动,等侯爷有了指令,必定会派人带口信来。”
贺中连连称是,突然外面有人禀报,说是大理寺周少卿带人赶到,要见赵将军。贺中一愣:“大理寺好端端地找戎哥做什么?”
那人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赵戎心中微微一沉,已是隐隐有了预感。他眉头微蹙,片刻之后点头道:“劳他稍等,我这就去。”
第66章 宜出行 石头上的字尚且可以轻易抹去痕……
秋欣然拄着她的算命幡子走到翊善坊时, 正看见周显已领着人从定北侯的官邸出来。他身后一群大理寺的官差,一看便是在办公差。官舍前围着不少人,窃窃私语, 不敢上前。
夏修言不在府中, 大理寺到这儿来拿什么人?她站在路边, 不一会儿见官差围着一个戴面具的男人出来。她心中一惊,猜测恐怕是赵戎的身份暴露, 但见他从府中出来时, 身上未带枷锁,身旁的官差态度也算和气, 只将他请上马车,看来应当是请他回去调查,还不到最坏的那一步。
赵戎上车之前, 似有所感, 抬头朝她站着的方向看过来,一眼便看见了她,神色一顿,很快又不动声色地转开目光。
周显已没有注意到这边的动静, 见赵戎上车, 催促着手下动身,不一会儿就消失在侯府门前,只剩下躲在四处的街坊邻居出来议论纷纷。
秋欣然在原地站了片刻, 等人都散了, 她才理理衣衫走到官邸门外握着门环轻轻叩了叩。不多时, 大门拉开一道小缝,门房从门后探出头来,见了她也是一愣:“秋道长?您这是……”
秋欣然和和气气地笑着问:“不知贺副将在不在府上?”
门房一听她找贺中, 心有余悸地回头看了一眼,小声劝道:“要没什么大事,我劝您晚些时候再来。”
秋欣然这个人很听劝,一听就知道多半是贺中在里头正发脾气,立即决定不进去触这个霉头,反从袖中取出个小锦囊来交给他:“那劳您将这个给他,就说若他愿意,就来何记饭馆找我。”说着又取了一锭碎银塞他手里。
门房摸着碎银,客气道:“道长这是做什么,本就是分内的事情。”秋欣然笑一笑:“贺副将正在气头上,要您跑一趟,这都是应该的。”
门房脸上笑出了一朵花,将银子揣进袖子里,连声保证一定将话带到。
秋欣然从官邸出来,叫一辆马车出城。正是农忙时节,沿路不少农家,她一出城就跳下马车,徒步往西走去。正午时分,走到一家不起眼的田庄,她朝庄外那三棵杨树看了两眼,这才上前叩门,不一会儿有个妇人出来,瞧见庄外站了个陌生人,神色颇为警惕。
秋欣然忙冲她亮了下手中的算命幡子:“夫人算命吗?五文钱一卦,童叟无欺。”
这是先前夏修言教给她的暗语,那妇人一听,果然脸色缓和不少,悄悄将门打开一道缝迎她进来。这田庄不大,妇人默默领她走到院里,指着后头一间小屋:“就是那儿了。”秋欣然同她道了个谢,上前敲门,不一会儿房门开了,露出后头一张清秀的面孔,正是梅雀。
梅雀开门见了是她,先是一愣,随即又是一喜,忙将她拉进屋里:“是你?侯爷让你来找我?”
秋欣然故意叹一口气:“若不是他,我可找不着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