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这是回家啊,还是探亲。”陈子锟是做社会调查的,自然见人就想问两句。
“也是回家,也是探亲,我男人在北泰当兵,我带孩子去投奔他,家里沒饭吃,部队上兴许还能吃饱饭。”妇人倒也爽快,一语道出目的。
陈子锟点点头,正想问些其他的,妇人忽然盯着他的面孔出神,这种举动可不太礼貌。
“您贵姓。”妇人问道。
“免贵,我姓陈。”
“陈子锟。”妇人露出惊喜之色。
“你认识我。”陈子锟很奇怪,自己不认识这位大嫂啊。
“哎呀呀,你怎么把我忘了,干爹,我是戚秀啊,戚家班的戚秀,我娘是白玉舫,咱们一起坐船入川的。”
“原來是你啊。”陈子锟想起來了,那还是1938年的时候,北泰保卫战失败后,自己负重伤被戚家班救下,隐姓埋名入川,与班主白玉舫还发生了一段缠绵悱恻的浪漫故事哩。
记忆的闸门被打开就收不住,陈子锟兴致很高,问长问短,戚秀也很高兴,说娘在西安,身子骨硬朗的很,一直惦记着您呢,又指着两个孩子说:“这是我和罗小楼生的两个小子,大的叫罗克强,小的叫罗克功,这俩可是你的亲孙子哦,见面礼不能少。”
陈子锟道:“那是,必须是亲孙子,爷爷给你们见面礼。”
说着作势掏钱,他是高级干部,身上哪能带钱,秘书察言观色,立刻掏出钱夹拿出两张十元票子來。
“可不敢要,我跟您开玩笑呢。”戚秀急忙推回去,时隔二十多年,她还是那么的活泼开朗。
有了戚秀母子三人,沉闷的旅途变得富有生机,俩孩子一口一个爷爷,喊得陈子锟心花怒放,不由得想到自己的亲孙子陈光,更加思念起來。
很快列车抵达北泰火车站,戚秀问陈子锟去哪儿,陈子锟说我还要转车去县里。
“那咱们先别过,等干爹您的工作忙完了來找我们,我给你写个地址。”戚秀留了个地址,就带着孩子,拖着箱子出站了,出站口外面停着一辆军牌吉普车,两个年轻军人将他们娘仨接走了。
北泰火车站是客货两用车站,这边下客,对面的月台上堆着小山一样的麻包,袋子上标注着小麦字样,或许是省里拉來的救济粮。
“走,咱们直接去南泰。”陈子锟带着秘书和警卫,直奔火车站旁边的长途汽车站。
北泰到南泰县城是八十里,每天有一班长途车,陈子锟等人來的正是时候,打了票子上车,沿柏油路直奔南泰县而去。
出城之后,道路就变得难走了,这条公路还是陈子锟当政的时候修的,后來日军占领时期曾拓宽加固,但近十五年沒有修缮维护过,路况变得很差,坑坑洼洼,八十里的路走了四个小时。
四人住进了南泰县委招待所,出具的是省里开的介绍信,名义是省农科院的专家來检测土壤什么的,总之名头很大,但又不致于引起注意。
住了一夜之后,陈子锟换了行头,粗布衣服黑布鞋,腰里别着小烟袋,头上围着灰不溜秋的毛巾,看起來就像个老农民。
出门在县城里溜了一圈,找了一辆进城送煤的拖拉机,花了一包香烟的代价,年轻的拖拉机手爽快答应,带“老专家”和他的助手下乡。
手扶拖拉机加好了柴油,带着省里的客人们向苦水井驶去,拖拉机手很健谈,他是退伍兵出身,在部队给团长开小车,复原之后在公社开拖拉机,这可是极其风光的职业,小伙子一路上嘴沒停过,让陈子锟对农村的状况有了初步的了解。
“饿死人,那是常事,一个村饿死几十口子不稀奇。”
“天旱缺水,庄稼歉收,还得照样交公粮,社员饿得前心贴后背,哪有力气下地。”
“大食堂,早关了。”
“逃荒,公社不让啊,民兵守着路口,看见逃荒的就给堵回去,还要处分生产队干部哩。”
前面路口上站着四个基干民兵,拿着步枪站岗,验证着拖拉机手的话。
查验了介绍信之后,民兵将这四个外乡人放行,陈子锟下了拖拉机,额外给了小伙子半包烟,带着秘书和警卫步行走向不远处的龚家庄。
一九三八年,日军竹下联队偷袭龚家庄,若不是拾粪的老德顺引爆手榴弹用生命报信,陈子锟麾下的抗日救国军就会全军覆灭。
往日历历在目,陈子锟不由得握紧玉石小烟袋,那是老德顺的遗物。
“德顺大爷,我陈子锟又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