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泽如叹口气,拍拍徐庭戈的肩膀,到洗手间洗脸去了,洗出一池子的血水來,抬头看看镜子里的自己,摸摸牙齿,有几颗松动了。
虽说徐庭戈下了封口令,但郑书记的爱人潘欣还是第一时间得到了消息,匆匆赶到,见丈夫被打得鼻青脸肿,夫人的眼泪就下來了,责怪道:“怎么这么不注意,凶手抓到沒有。”
郑泽如摆摆手:“沒你的事。”
潘欣大怒:“谁愿意关心你。”
两人吵了起來,徐庭戈见状悄悄退出,回到一条街外的省公安厅,拿起桌上的红色保密电话道:“给我接北京。”
不大工夫电话通了,徐庭戈拉上窗帘,拿起话筒压低声音道:“首长,有件事我觉得需要汇报一下……”
……
陈子锟去了江东大学,他不是微服私访,而是开着专车带着警卫去的,目的是探望林文龙,这一手弄的江大党委很尴尬,接待不是,不接待也不是,只好装不知道。
林文龙已经得知陈南的死讯,整个人都呆滞了,坐在茶炉房里喃喃自语:“是我害了他,是我害了他。”
他从系领导变成茶炉工,身份差距极大,心理落差更大,即便工友们都很尊敬他,这个面子也丢不起。
见姐夫來找自己,林文龙急忙抓住他急呼:“我沒有反党,我是响应号召才提意见的,我不是右派,我冤枉。”
陈子锟见他精神已经恍惚了,叹口气离开,找到江大校长提出给林文龙换个清闲的工作。
校长马上答应将林文龙调去图书馆做管理工作。
随即陈子锟又去了阮铭川家里,虽然老阮被打成右派,但毕竟是淮江日报的创始人,待遇还在,家里住着大房子,有保姆有电话,见到陈子锟登门拜访,阮铭川诚惶诚恐,拿出厚厚一摞稿纸说:“这是我写的检查,请帮我转交省宣传部。”
陈子锟道:“老阮,你被错打成右派的事情……”
阮铭川急忙道:“我不是被错打成右派的,我是咎由自取,完全活该,这段时间我在家闭门思过,越想越觉得自己罪孽深重,辜负了党和人民的期望,对不起组织的培养。”
陈子锟道:“好了,我來不是听你说这个的,咱们多年老朋友,我就是來看看你,有什么需要尽管提。”
阮铭川道:“我只有一个要求,加入伟大光荣正确的党。”
陈子锟道:“你是民主党派啊。”
阮铭川道:“我要退出民主党派,和他们划清界线。”
陈子锟看着这位多年老友,觉得很陌生。
阮铭川眼中闪着卑微、惶恐、怯懦,又有些许的期待。
陈子锟叹口气,说我帮你转交材料,说完起身离去。
回到枫林路的家里,陈子锟觉得浑身疲惫,坐在书房椅子上闭目养神,傍晚时分,黄昏晚霞斜射进书房,忽然听到门口有人低声喊爸爸,扭头一看,是少年时期的陈南,穿着背带裤和回力鞋,戴着眼镜,怯生生的望着自己。
“儿子……”陈子锟哽咽了。
十年前,自己还是国民政府高官的时候,日理万机奔走各处,每次回到家里,儿子都会來请安,小南性格内向,很害羞,也很惧怕父亲,陈子锟一直以來都不太喜欢这个养子,但确是真真切切把他当成亲儿子來抚养的。
眼前一阵昏花,少年陈南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无尽的思念。
……
过了一周,郑书记脸上的伤痕不太明显了,肿胀淤青也消退了,便启程前往江北视察,先到江北地委例行公事的开个会,谈个话,然后寻了个由头到第一中学去调研。
江北第一中学是省内重点中学之一,不过也就是在教育系统内部有些名气,省委第一书记前來视察可是惊天动地的大事,而且这事儿事先沒有通气,搞得学校领导层很被动,临时打扫卫生,组织学生涂脂抹粉列队欢迎也晚了,只能校长领着一帮中层在校门口迎接。
省属第一书记是乘坐一辆苏联进口的“金鹿”轿车,闪闪发亮,气派十足,前面有公安处的三轮摩托开道,后面跟着地委的嘎斯吉普车,來到一中校门口,郑书记笑容满面的下了车,热烈的掌声响起來。
“不请自來,给你们添麻烦了。”郑泽如风度翩翩,主动和校长握手,然后又和教导处孙主任握手。
孙主任一张脸笑成了菊花,她自认为和郑书记是有些交集的,起码写过检举信,搞不好郑书记就是为这事儿來的哩。
一群人众星捧月一般簇拥着郑泽如往校园里走,迎面就是学校的宣传栏,白纸黑字大字报上写着毛笔字:特大号外,,,反党反社会主义的右派分子陈南抗拒改造,畏罪自杀,死的好,死的妙,死的呱呱叫,,。
郑泽如停下脚步,和颜悦色问校长:“大字报是哪位同志写的。”
校长还沒回答,孙主任就挤上來道:“报告郑书记,是我写的。”
郑泽如点点头:“嗯,不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