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来偏将(2 / 2)

“他”是谁,江先生心知肚明,故意绕开了这个话题:“虽说不能令百姓枕戈待旦等教匪,准备点底子还是要的。再者,军营里的事情,在下以为,东翁不宜插手太深。”

“我有分寸。”

程素素听到最后,发现他们还是按着谢丞相说的来,也闷不吭气了。默默地记了下来,得闲便写了封长信给程犀,请他也注意境内有没有什么教匪的。隐下了谢丞相与谢麟之间的恩怨,只写了邬州的事与谢丞相的指点。为怕程犀担心,还说邬州终于下了雪,可以少一件操心的事了。

年前,程犀的回信连着李绾给的年货一齐送到了,程素素不看东西,第一就是拆信。信是程犀写的,除了关心问候,对教匪的事情,第一句评价圆信便是“这个和尚不正干”。兄妹通信,程犀用词从来都是朴实无华的,“不正干”三个字,直接打穿了程素素的膝盖。他们复盘这么多,大哥就三个字概括了一切。

一个不正干的和尚,走歪路,有什么好奇怪的?

程犀很直白地指出,如果类比一下,就好比一个官员,只会做表面文章,实际并不能令百姓获益、令地方安宁、令朝廷稳固。只有小聪明、玩小把戏,是把自己当做戏子,演一场光鲜亮丽,博几句吹捧,永远成不了大器。

最后,程犀也不客气地教育妹妹:你,老实一点,不要翘尾巴,以圆信为戒!做点实事累不死,事情不是做给别人看的,要“慎独”。

程素素默默地把信卷巴卷巴,锁进自己的妆匣里了。

不想谢麟听说程犀有特产送到,顺口说了一句:“道灵可还好?桃符该开蒙了吧?他信里有没有说什么?怎么?事情不太好?有什么咱们能帮得上忙的吗?”

程素素的脸色变得不太美妙了起来,六月债还得快,谢丞相骂孙子的信直接寄到她手上,让她围观了整个过程,现在……大哥教训她的信被谢麟给提了起来。

谢麟柔声道:“你也说啦,我这状元不是偷来的,能有多难的事呢?”虽然有时候觉得程犀有点傻,他却真很喜欢程犀,必然不希望程犀遇到什么不好的事。

程素素磨磨蹭蹭地开了妆匣,取了信给他。谢麟捧起来认真地从头看到尾,脸色数变,叹道:“道灵才是真君子啊。我这状元,真像是偷来的了。”

程素素道:“我被训了十几年啦,可习惯了。”

谢麟笑道:“那我也慢慢习惯好了。并不难的。”

犹豫了一下,问道:“这封信,可以借给我吗?我给你另抄一份收着。”

“啊?哦。”

郑重将信折好,谢麟露出了极舒适的笑来,程素素忍不住挠了挠他的下巴,在谢麟惊愕的目光中,讪讪地道:“顺手。”说着,瞄了眼绣屏,刚才那个样子,真得像喵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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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犀的信到的时候已经入了腊月了,待偏将拖家带口抵达,已是逼近年关。寻常百姓家都在忙碌地置办年货了,对一个偏将来说,临时准备这个年,就显得时间很仓促了。

一路上,夏偏将一路被老婆念得想上吊。他是行伍出身,能混到偏将凭的是三十年的拼杀,以及幸运地遇到了上回平弥勒教的叛乱。行伍气息的人家,妻子以两种类型的居多,要么是丈夫铁拳下的小媳妇,要么比丈夫还要凶残,得是“请夫人阅-兵”那一款的。夏偏将遇到了后者,打是打得过的,但是老婆气势惊人,多年来夏偏将习惯了被吼。

二人结缡三十载,儿女成群,夏大娘子持家过日子很不容易,养成了个风风火火的性子。

一路上,夏偏将宁愿寒风里骑马,也不想跟老婆坐车。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晚上歇息的时候,夏大娘子就来了精神:“你也不早些说,到了地界儿还有几天就得过年了?啊?这年要怎么过啊?人生地不熟的,哪里买米哪里买面?怎么过年?!”

夏偏将道:“能升就不错啦!总比窝在京里强!出来好歹我做主!”

“呸!当我不知道,等你到了,先点点人吧,看三千人里还剩几个!”吃空饷,永远是一个大问题,连妇道人家都知道了。

“有空饷吃,行啦。”

夏大娘子继续骂:“你个驴脑袋!就知道吃空饷!这偏僻地方,你剩下的这些儿女怎么能说个好亲呐?!”

“什么偏僻地方……谢状元都在那里做官儿呢。”

“呸!你懂个屁!状元有丞相翁翁,你有吗?”

“有丞相翁翁,也跟我在一个地界儿上了。嗷!”

夏大娘子不解气了又掐了好几下:“我叫你顶嘴了吗?!”

一顿乱打,终于安静了下来,夏大娘子叹气道:“好啦,别躲啦,不打你啦。滚过来!没劲儿打你了!给我坐好了!不打骂你就不老实!坐好了听我说!咱没依没靠的,你别犯浑我告诉你!襄着点儿,弄点儿好人缘儿,别叫人说你坏话。你个实心眼儿的货,能走到今天是烧了高香了,咱不要再升官发财,只要甭叫拽下去就行。吃空饷就吃吧,好歹算一笔钱呢。过年事儿你甭操心啦,我来想法儿吧。”

夏偏将老实了,蔫蔫儿地:“连累你了。”

“睡觉!”

夏大娘子虽骂着丈夫,还是盘算了一下家底儿,还有四个儿女在身边没成亲的,也确得要个外放的差遣弄点钱,在京里,夏偏将不大够格伸手捞钱,到外面就不一样了。卡在不会被砍头罢官的线上,在外面做几年也能让家里宽裕些了。今年过年有些紧,没关系,家里还有些钱,自己也还有些私房钱,可以拿出来使了……

盘算了一路,及安顿了下来,夏偏将营里文书移文到邬州府,通报一下来了新官长,谢府居然就送了几车年礼,并些日用摆设一类。夏大娘子欣喜地道:“怪道人家年轻轻就做了大官儿,真是善心人。比那里下眼皮肿了的货强多啦!”夏偏将一生出大部分时间里官职卑微,他还是个文盲武官,在京城权贵遍地走的地方,被鄙视是再常见不过了。

一放外任,就得到了比较客气的对待,夏偏将也有点小得意了:“嘿嘿,还给我写帖儿,我哪认得字儿!这些文人就是……哎,文书呢?来给我念念。”

谢麟的分寸拿捏得炉火纯青,用词简明客气,却并不热络,程式化的问候后面,写了个原因——听说当年你也参加了怼教匪并且没有溃逃,我很高兴。其他的一概不提,连扩展一下昔年旧事都没有。

这样的信,极易让人认为谢麟客气又疏离,夏偏将夫妇俩却觉得很好。夏偏将道:“哎,当年他也不是软蛋。”夏大娘子则认为:“都是咱用得着的,仔细人,缘份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