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据半张着嘴巴。
江先生笑了:“年轻人,是不要那么心机深沉的好,可也不能越活越回去了呀。你啊,听好了,只要这个圆信再广收信徒,再这么扩建佛寺,再弄这许多寺产,他不是弥勒教,也得是弥勒教了。明白了吗?”
“所以,娘子说的并不对,但是使君与先生都要顺着这个……”
江先生的扇子敲在了高据的头上,将他的话打断了:“哪个讲娘子说得没道理啦?他确实危险,容他坐大,是地方官的失职。他选徒弟也很奇怪,这些,娘子并没有说错。这个圆信确实有古怪,嘿!”
“还是有些不大对,总觉得娘子危言耸听了。圆信不是个安份的和尚,这个我信,先前先生也说,他这样搞法对朝廷和百姓都不利,要敲打。要说他反贼,真没有实据。”
江先生将他上下打量,看得高据背上汗毛竖起:“老、老师?”
“咱们先试他一试,如何?你去铜佛寺,怎么样?”
“先生,先父家母只有我一个儿子!”还要传宗接代呢!
“越来越像小孩儿了!你要出家,圆信还不肯收呢。”
高据回过神来:“还不是这两天叫吓的么?先生的意思,要我去做个密探?”
江先生嘿嘿地笑:“咱们怎么也要露一手呀。看事情光看明白还不行,看明白了也要有法子化解,才算是真明白。不然呐,都是白搭。哎,你可别叫圆信给拉了过去。”
高据道:“我还有母亲姐姐要看顾呢。”
“来来来,咱们合计合计。”
师徒一番密语,第二日,高据就到铜佛寺去了。有江先生的吩咐,他先不与圆信套近乎,只是不远不近地坐着听圆信讲故事。圆信这一回讲的,乃是一个受欺压的年轻人翻身的故事,讲到精彩处,四下一片喝彩之声。高据跟着叫完了好,才想起来:我也差点听进去了。
太能调动人情绪了,高据又有那样的经历,当时真是恨不得圆信说的都是对的,欺负人的都要受报应。
如此听了两天故事,第三天上,圆信开坛讲法,先不说故事,而是宣布——之前寄居铜佛寺,如今为铜佛寺招了香火,翻新一大殿,置了庙产,权当回报。报完了恩,他就要自己修行去了。看到寺庙修得太宏伟壮丽他就心生不安,今年的年景不好,还让善信们这般出钱出力,甚是惶恐,所以决心抛弃繁华的居所。不再留在铜佛寺挂单,他要在山间结庐而居。
同时,因为受了不少布施,所以决定将这些都再还回去,要赠药。
高据吃了一惊,不止是娘子看走了眼,先生的使君也错看了他呀!
冷静下来,高据又觉得不太真实。这是一个早早就见识过黑暗的少年,不由觉得圆信好得像假的一样。拿不定主意,高据急匆匆地赶回府衙。
此时正是江先生要给谢麟拿方案的时候。高据将今天发生的事情说了出来,谢麟与江先生对望一眼,同感棘手。二人对程素素说的话是将信将疑的,不过正好二人都想防范圆信,也就顺水推舟了。此时才有一个共同的感想——这个圆信,不是大善,就是大恶。
江先生道:“是这样啊,都施的什么药?”
高据道:“还不清楚。”
“接着探吧。”
“是。”
江先生对谢麟拱拱手,说:“东翁,此人不好对付呐,还是叫高据多看两天,看看有甚破绽吧。秋收过了,东翁也要见一见缙绅。天下最讨厌弥勒教的,非富贵人家莫属。他们世居于此,又有威望,可用。东翁不妨明日就传个话,梦到昔年旧事,弥勒教如何勒索富人,淫□□女、抢夺财产、杀灭缙绅人家。传得差不多了,再设宴,如何?”
谢麟道:“善。”
高据试探地问:“若圆信是真心只为弘法,不为享乐呢?”
江先生道:“要是个好人,咱们何必动他?”
高据道:“学生以为,做到他这个样子,好得反而让人不敢信了。不是大忠,就是大奸。”
江先生这才舒展了眉头:“你这才像样子嘛。接着去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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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后,高据每天总有半天去山里围着圆信看。
看着圆信盖起了三间半草庐,看着信徒因他搬迁变少,又由少变多。看着他施医赠药,直到结束。原本因“告发可怜女子”而对他生出些意见的人,再次感叹他表里如一,是笃行君子,又围拢了来。
高据每天都来汇报,程素素也是知道的,心中不安也在加剧。圆信的一举一动,都像是在打她的脸,程素素内心苦得能拧出汁来了。常常半夜半夜的睡不着觉,夜夜都在想,究竟是哪里出错了。想不明白,就在灯下翻看谢丞相文稿,一边看一边默写当时谢丞相的讲解。面上却装作什么都没有发生过,许多家务都交给了张娘子去管理。
与她相反,江先生与谢麟都忙碌了起来。起因据说是谢麟做了个梦,又梦到了弥勒教。待弥勒教的恶行传遍了邬州,到了一年一度冬季水利工程的时候了。
就是在这个时候,王麓来向程素素告别,两人没人吃酒赏雪。到王麓登车之前,邬州还没来得及下雪。
送走王麓,程素素回到府中,就听说高据满脸是汗的跑了回来。小青她们将这当了个新闻来讲:“高小郎少年稳重的一个人,今天居然慌慌张张的来了。不晓得是不是他家里有事儿。”
程素素心头一动:高据近来是盯着圆信的。
急往书房里去。书房里,江先生与谢麟也露出惊讶的神色,见到她来。谢麟道:“你来得刚好,咱们都看走眼啦。圆信,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