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黑的瞳仁里,没有半分光亮,唯倒映着靳月一人身影,仿佛在黑暗中凝起的一点光亮,却足以让坚不可摧的冰墙,为之融化,猝不及防的裂开冰缝。
靳月有些失神,一大早被吵醒,她本就是迷糊的,睁眼便见着这副面孔,一时半会的没能回过神来。直到寒意浸肤,感觉到那双冷眸中的寒意渐浓,她才慌忙将被子从地上拽回来,麻利的将自己裹成了粽子,“你、你怎么一大早的就坐在这里?”
“难道要提前通知你?”傅九卿冷冷的瞧她。
腕骨上的暖意消失了,余温却浸入肌里,那种冷热交替的感觉,委实让人不怎么舒服,好似嗓子里蓄了一把火,就这么莫名其妙的燃得旺盛。
喉间微微滚动,傅九卿眼底的颜色,愈发深了些许。
“我不是这个意思!”靳月往床角挪了挪,“你昨夜没回来,是酒坊的案子有了进展?”
傅九卿微不可闻的轻哼,还是有点聪明劲儿的,知道要转移话题,冷淡的应了声,“还知道我昨夜没回来?”
靳月脑子一转,他这是嫌她睡得太踏实,完全没把自家相公放心上?
咬了唇,靳月颇为委屈的瞧他,“昨夜我等了很久,你都没回来,我寻思着你定是回了自己的院子,所以我就睡了,要不然你今儿要去酒坊什么的,非得带着我,我哪还有精气神陪你?”
傅九卿呵笑,“等了很久?”
“是!”靳月连连点头,被子底下的手,死死攥成拳头,心里紧张得要命,面上还得装得极为诚恳,免得被他瞧出端倪,“你看我眼下的乌青,难道不是最好的证据?我昨夜睡得很晚,就是在等你。”
瞧,混熟了之后就开始一本正经的胡说八道,扯起慌来,那叫一个脸不红气不喘。
等?
那花园墙角的黄泥,是猫挠的?
傅九卿的眼神太过冷戾,靳月瞧着瞧着便觉得浑身血液都被冻住,连呼吸都有些困难。心下颤了颤,她下意识的别开视线,垂下头,掖在被窝里的掌心略显濡湿。
下一刻,冰凉的指尖已经钳住了她的下颚,迫使她快速抬头,再次迎上傅九卿阴鸷的眸,心骤然漏跳半拍,连身子都下意识僵直。
“下次再敢说谎,我就把你……烤着吃了!”傅九卿的声音极是轻柔,淡淡的,却透着瘆人的凉,指腹摩挲着她微抿的唇角,“记住了吗?”
靳月启唇,“记……”
眸,骇然瞪大,趁着她张嘴那瞬,属于狐狸的凉意,就这么在她口中,快速扩散开来。
“疼……”靳月低呼。
嘴里充斥着浓烈的血腥味,靳月瞬时红了眼眶,气鼓鼓的瞪着他,狐狸果真是狐狸,不管什么时候都忘不了咬人的本性。
瞧着她鼓了腮帮子,却是有气不敢发的模样,傅九卿忽然笑了一下,淡淡然的勾了勾唇角,凉凉的指腹在她下巴处,轻轻挠两下,就像是逗弄心爱的小猫小狗似的,“后院里有黄泥,以后别去花园,免得引来各路馋猫。”
语罢,他淡然起身,拂袖而去。
事实证明,她不是个好徒弟,负琴教的那些东西,她除了门口揽客的那句话,其他的……什么都没学会。
直到霜枝进来,靳月这才脱力般靠在床壁处,“吓死我了,还以为要扒了我的皮呢!”
“少夫人,您的嘴……”霜枝眨了眨眼睛,“出血了!”
“没事,狗……我自己咬的。”靳月抿唇,舌尖从唇上舐过,暗暗吞下这股子腥甜滋味。不能背后骂人,只能放在心里暗骂,那狐狸耳朵太灵……
惹不起!惹不起!
“傅九卿走了吗?”靳月探了头。
霜枝点头,“公子说,夫人洗漱完毕之后,去前厅用饭,再一起去白家。”
“白家?”靳月瞪大眼睛,“关我什么事?”
她当然知道,去白家是因为酒坊的案子,可查案子是男人的事情,人又不是她杀的,她掺合个什么劲儿?
“公子吩咐的,奴婢不敢多问。”霜枝打开衣柜,“少夫人,今儿还穿浅碧色的吗?”
“嗯,就那件浅碧色,绣青绿如意木槿花的。”靳月应声。
前厅里。
傅九卿临窗而坐,窗外淡淡的光,与他这一身月白交相辉映,真真是让人挪不开眼。听得外头传来的脚步声,他只是敛了手中的册子,长睫不经意的煽了一下。 “少夫人!”君山行礼,“奴才让厨房上早饭。”
“好!”她的声音轻轻软软的。
音落,脚步声便已经停在了桌案前,大概是真的饿了。
上宜院的早饭自然是极为丰富的,不过靳月最爱吃的还是小笼包,一口一个,咬下去的时候,馅里的汤汁浸染着包子皮,满嘴都是虾仁的鲜味,又伴随着青蔬的清香,格外好处。
傅九卿静静的坐在一旁,拿着玉箸夹了一个小笼包放在自己面前,他也不吃,就这么摆着,动作优雅的搅着碗里的粥,白皙的指尖与白瓷一般颜色,如玉如瓷,委实好看。
靳月不去管他,顾自吃得津津有味。偶尔,她也会看他两眼,总觉得这人生得好看,应该不食人间烟火,只喝点露水便罢了!
“我能不能不去?”放下筷子,擦了嘴,靳月低低的问。
“吃饱了饭,便觉得底气十足了?”傅九卿淡淡的瞥她一眼,倒也没什么情绪波动,似乎早就料到她会这么问。
靳月紧了紧手中的帕子,等着他的答案,一双眼眸晶亮,似乎就等着他的答案。
他的视线,从她腰间的挂坠上掠过,音色渐缓的开口,“我会先去一趟布庄,你可以在街上逛一会,午时之前在天香楼等我,我去接你。”
“好!”靳月连连点头。
傅九卿不自觉的伸了手,微凉的指腹在她下巴处挠了两下,“带上明珠,莫要独自行动。”
“嗯!”靳月笑着应声。
君山跟在自家公子身后,隐隐觉得,今儿公子的心情似乎不错。
待傅九卿离开,靳月便领着霜枝和明珠,从后门悄悄的溜出去。
京都城永远都是那么繁华,街上时刻人满为患。
他知道,她是喜欢热闹的,也该融入这样的生活,像初春的枯枝,萌发出勃勃生机,而不是像以前那样,独自归于寂静,宛若一汪死水。
…………
宫内。
顾白衣都已经走进了慈安宫门口,太后齐氏正慵懒的靠在软榻上,芳泽姑姑在旁为太后卷着指甲,以新鲜的花汁染之。
“臣妾给太后娘娘请安!”顾白衣行礼。
二月行礼的时候,太后睨了一眼小丫头手里的东西,眸色微沉,淡淡然的道了一句,“免了。”
皇帝的后宫里,身居妃位的只有顾白衣,和另一位颖妃。后宫无后,皇后之位暂且空悬,是以在太后看来,后宫里的所有女子,都是心怀不轨,图谋后位。
她顾白衣,也不例外!
“太后娘娘,臣妾……”
还不待顾白衣开口,外头骤然响起一声高喊,“皇上驾到!”
太后眉心微皱,鼻尖一声轻哼,这么急着赶来,莫不是以为她这个当母后的,会吃了他的心头肉?
宋玄青从外头大步流星的进来,见着太后便笑着行礼,“给母后请安!”
“来得这么着急,是觉得哀家这儿,是龙潭虎穴?还是阎王地府?能活吞了你的爱妃不成?”太后轻哼,满脸不屑,一眼就看穿了儿子的把戏。
顾白衣面色微紧,当即垂眸不敢多言。
宋玄青笑道,“母后这可就是误会朕了,朕原是和玉妃说好了,要一块来给母后一个惊喜,奈何突然有公务缠身,只得让玉妃先过来。”
太后嫌弃的翻个白眼,别开视线不去看他的嬉皮笑脸。
见状,宋玄青快速将二月手中的盒子取过,“就知道母后不信,有此物为证。朕刚进来,什么都没看到什么都没听到,但朕能说出,这里头装的什么,母后可信?”
“哼!”太后又是一声轻哼。
“里面是一尊玉佛。”宋玄青低低的开口。
顾白衣骇然抬头看他,却被宋玄青一个眼神给震住,当即敛眸不敢声张。
“玉佛?”听得玉佛二字,太后幽幽的坐起身来,若有所思的瞧了芳泽一眼。
芳泽手上的动作稍稍一滞,与自家太后交换了个眼神,二人颇有些心照不宣的意思。
“母后礼佛,朕当然是要把这尊白玉佛,送到母后的手里,讨母后欢心的。”宋玄青当着太后的面,打开了盒子,里头赫然是一尊白玉佛。
便是这打开的一瞬间,宋玄青的视线快速捕捉到,太后眼底掠过的狠戾之色。
果然……
宋玄青咬咬牙:该死的顾若离!
“母后,您看,这可是上好的羊脂白玉,如此大的籽料可不好找,看这雕工,连衣服上的褶子都雕得清清楚楚,真是巧夺天工!咱们周朝境内,怕也寻不着第二尊这么好的玉佛!”宋玄青笑着吹牛,可劲的吹。
东西委实是好东西,得吹得天上有地上无的,太后才会高兴。
毕竟太后是什么性子,宋玄青心里清楚。
太后冷冷的笑着,“果真是极好的!哀家没想到,皇帝还有这份孝心,罢了,那你们没什么事,都先回去,哀家这儿还忙着呢!没空招呼你们。”
芳泽笑道,“皇上,今年宫里的凤仙花培得不太好,颜色太过暗淡,太后娘娘不太喜欢。”
“花房这帮奴才,朕回头就让人好好罚一顿。”宋玄青行礼。
太后没作声,宋玄青当即领着顾白衣退出了太后寝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