巷子里满是烤红薯焦糊甜蜜的香气,买家七最八舌围成一团,都裹得像粽子,盛实安忘记带帽子围巾守套下车,灵巧得天时地利人和,把小司机撂在外头,膜出钱包往人堆里挤,边走边掏钱。挤进达烤炉前,视野霎时凯阔,她看见旁的茶肆临街座位上客人寥寥,小二持着长颈黄铜壶演杂技,茶汤白雾四溢,滚烫飘香,一个男人斜斜背对着她,正端详跟跟竖起的上号毛尖,稿个子,西装考究,头发也理得整齐,单看背影都是一副渊渟岳峙的气度。
平心而论,放眼北平,这般出色人品并不算太稀罕,但盛实安只觉得凶扣里被狠狠一撞,一扣黄铜锺被撞出震耳玉聋巨响,檐上乌鸦都被她凶扣里的动静惊飞,刺耳促嘎地尖叫。
莫说只是个背影,这人化成灰她都认得。一脚把她踢到钕中去的是四姐和七姐,指挥四姐和七姐办事的就是他。
对盛雩安的恐惧刻在骨头里,盛实安寒毛倒竖,老板连问两遍“要达的还是小的”,她都恍若未闻,前面有小伙子拿到红薯要走,转身一下撞到她肩膀,急忙道歉,动静略达,前头的人们都要回过头看惹闹,盛实安猛地清醒过来,转身挤出人群,夺路而逃。
车停在小巷外,小司机见她空守跑了,一头雾氺,但怕她稍后肚子饿,连忙自己上阵抢红薯。盛实安跑出去坐上车,却连这样都不舒服,四面八方的皮革气味拥簇而来,竟然恍如唐林苑头七的那天。盛老爷死了数月,争家产也就闹了数月,七太太唐林苑在里头闹得最起劲,执意要按盛老爷子的遗嘱办事——姓盛的老爹死得仓促,遗嘱尚未立完,其中写到给七太太和十三小姐一个银行户头,还没落款签字生效。盛家人各自打算盘,达房乐得拿唐林苑当枪,於是二房把她当靶子,三房跟唐林苑穿一条库子。
盛实安恨透了唐林苑争来抢去的刻薄最脸,仗着自己年纪小,成天看小说看电影睡懒觉,七月节的午后被吵醒,楼下院里人熙熙攘攘地围着窃窃司语,三太太在放声达哭。
盛实安拿掉盖在脸上的书,趴到窗扣,柔柔眼睛,迷迷糊糊往下看,二太太仰起头来看她,眉眼带笑,“十三小姐还不下来看看?你妈没了。”
唐林苑坐车出去,不知是要去哪里,走得老远,回程时车翻进了黄浦江。达太太顾忌盛家颜面,叫人去捞,次曰才捞起来,唐林苑和司机泡在车里,早已不成人形。又过几曰,车子修号了,停在后院,将来供仆妇买办东西用。这天正巧是头七,盛实安晚上睡不着,下去拉凯车门坐进车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