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后的画眉田庄陷入一片愁云惨淡中,娜斯塔西娅再没弹钢琴,卓娅说话也不敢大声,两个人安安静静的,唯一的雷鸣骤雨是诺玛和梵妮,两人自这一晚过后便格格不入,吵架是每天都有的。
娜斯塔西娅和卓娅都稀里糊涂体验了一把父母吵架,孩子沉默着躲远处自己玩的生活。她们听不懂她们在吵什么,总之都是关于上帝,因此她们时常在院子里或是窗边仰望天空。
诺玛愤道:“当初我真是瞎了眼,好心没好报,居然帮了你这么个亵渎神灵的红发小婊子!”
梵妮冷笑,“噢,是吗?你确定你有好心?你真是好心没好报的话怎么不去问问你的上帝为什么要这样对你!你这个固步自封的美国老婊子!”
诺玛嘶哑怒吼:“噢——我问了!你一定会下地狱的,小杂种!”
梵妮努努嘴,“我还以为我已经在地狱里了呢。瞧瞧你那副嘴脸,你哪儿来的自信把自己当天使?当你死了,上帝的天堂为你打开,噢——天上地下都是地狱!”
两人通常就这么一边吵,一边一人收拾餐具,一人擦拭餐桌,配合得相当好,都忍住了没有把手里的餐具或烛台当成武器攻击对方。
画眉田庄就这么在污言秽语里步入了九月,引起这场没有硝烟的战争的罪魁祸首,康里·佐-法兰杰斯也终于回来。
一进门,康里忽视了各怀心事的诺玛和梵妮,忽视了还习惯躲在娜斯塔西娅身后的卓娅,单单叫上娜斯塔西娅到会客厅,令剩下的叁个人更加心事重重,却只能站着干瞪眼,谁也看谁不合眼,卓娅夹在中间汗毛林立。
进了会客厅,康里的保镖站在门外将门关上,娜斯塔西娅还出神地回头望着,他在这里打过她,她印象深刻,平时很少涉足这里。
“过来坐下。”
娜斯塔西娅回神,只见康里坐在单人沙发上,依旧是一身黑色正装,手腕处的袖扣泛着幽光,修长的左腿迭放在右腿上,一只大手也搭在膝盖处,修长干净。
他坐在那里,面无表情,像一尊冷漠的黑夜神祇,叫她悸动不已。
她移步到他对面,刚要坐下,他支在扶手上的大手指了指旁边的大沙发,离他最近的位置,“坐这来。”
娜斯塔西娅抿着唇,低着头走过去。
离他很近,触手可及的距离令她的心脏扑通扑通跳得急促,连呼吸都紊乱了,放在腿上的小手不禁握成拳头。
“上次的事还没来得及跟你说清楚,你有什么想说的吗?”康里淡淡说道,手指在膝盖上轻弹着。
娜斯塔西娅没敢看他,只是不自觉地咧嘴一笑,她就知道他会和她谈谈的。
“为什么……我要结婚?”
“你长大了。”
娜斯塔西娅盯着裙摆,她是长大了,长高了,梵妮两年前给她买的裙子她能穿上了,原来这就意味着她得结婚了。
她失神地抬起头,目光躲闪,不敢直视他,“长大了,就一定得结婚吗?”
康里支起手摸着毫不显老态的洁净下巴,若有所思地打量她,“这倒不是,”话说一半,他对上她看过来的眼睛,“只是法兰杰斯家刚好缺个儿媳妇,而我想让你结婚。”
薄唇轻轻一动,娜斯塔西娅看着他漆黑瞳孔里的光芒,眼睛像被抓住一样移不开,她颤抖着声音问:“为什么……你想让我结婚?”
康里眉头微微一蹙,他打算远赴中国找江韫之,把她找回来,弥补过去丢失的二十年。在江韫之原谅他之前,他得先把阴原晖的女儿丢开,免得江韫之心里不舒坦,以为他和阴原晖的女儿有什么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
孤家寡人的二十年生活中,康里始终守身如玉,洁身自爱,洗心革面做一个像死去的父亲和祖父一样坦坦荡荡的君子,并不想再令江韫之生气了。
“这你不需要知道。”
“对不起……”娜斯塔西娅连忙低下脑袋,双手微微一抖。
“你怎么不问问别的?”康里还以为她至少该问问关于要嫁的男人。
然而,娜斯塔西娅的小脸上神情变得麻木呆滞,目光落在他的大掌上,骨节分明的无名指始终戴着一枚戒指。
“要问什么?”她失神问,心里的奇异感觉无法用言语形容,怅然若失的眸子里唯一的光芒是那枚戒指的银光。
这是一个有妻子的男人,即使美貌依然年轻,他的岁数也是可以当她的父亲了。
康里沉默片刻,站起身摸了摸她耷拉的脑袋,“乖孩子,我先走了,有空再来看你。”话毕,他改口,“或者到斯托克庄园看你。”
娜斯塔西娅蹙起眉,难过的情绪跃上眉眼,深蓝潋滟的眸里,康里迈着沉稳的步伐开了门,头也不回地走了。
晶莹的泪珠一颗颗滑下脸颊,她吸着鼻子,不明白为什么他的黑色身影消失了,她却还是被黑暗所笼罩,满目的黑,没有一丝属于他,没有一处存在他。
她匆忙跑出去,一边跑一边抹掉脸上的泪水,和迎面走来的梵妮、卓娅、诺玛擦肩而过。
康里下了台阶,蓦地回身,瘦小的女孩止步在大门口,微张的小嘴喘着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