孩子已经睡着了,十分香甜地流着口水,像是在做一个没有苦难的美梦。张薛肯定不知道,文卓其实不是他的亲生儿子,他养了不过一年不到,他觉得自己还没有那么难下决定。方义博狠下心,把孩子安放在其中一个灰烟瘴气的座位上,自己正想离开,耳麦里传来了“no,no,no……”的声音,张薛好像是在监控他,自己的一举一动他都了如指掌。
方义博左右望了望,他的目光锁定了远处的一个高塔,那是被烧毁的仿古建筑,是这附近最高的地方,从那里,能够很容易地通过望远镜瞭望到自己。
“我的意思是,你们一起坐上船……不然游戏怎么玩?”他说,“你难道不知道,那个船要用脚踩吗,你踩着船去湖中央,别耍心眼,我看得见你。”
“我的孩子呢?”
“当然是在我这里……你动作快点,因为再过两小时不到,他就会死。”
“我怎么知道你有没有骗我?”
两秒后,方义博收到一张图片,小虎蜷缩在一个不大的浴缸里,浴缸正开着水龙头。这个浴缸,看起来是小旅馆的设施,方义博立刻把照片传了出去,让人去搜索附近的旅馆。
他松了游玩船的船索,正欲踩下脚筏,张薛说:“你也应该拍张照给我吧?我怎么知道那是你的……还是别人的小孩呢?”
方义博没动,张薛说:“行了,你回车上抱个真的来,动作快点。”
他的车停在不远处,方义博弯下身子,将旁边座位上的小孩子抱起来,这个孩子脸上有很严重的高原红,脸颊皮肤因为季节过敏蜕皮了,十分难看。他咬着牙,迅速回到车里,将酣睡的小文卓抱起来。小文卓很闹,方义博之前不得已,给他吃了半片药,现在睡得很沉,地震来了或许都不会醒。
张薛在电话里笑着说:“哥……我认识你这么久,你会耍什么心眼我能不知道?”
“我不是你哥。”他纠正道。
“你以前也叫过我弟弟的呢……”张薛无所谓道:“但你可能失忆了,没关系,我让你想起来。”
他干的坏事太多了,乃至于,张薛一开始来寻仇时,他都不知道是为什么,也不太记得清,当时发生了什么,好像是死了许多人,张薛是唯一的活口。还有那个船……也是一样,他看见的那一刻就想起来了一些事,是三十年前的事了,他去越南谈一笔生意,带着大量美钞,被一群越南佬伏击了,方义博滚下了山,他被人救了,那户人家有个孩子,就是当时还不到十岁的张薛。
那个村庄很小,他受了很严重的伤,张薛一家是中国来的,他们在这边生了孩子,那孩子很聪明,机灵地替他跑腿,叫他哥,问他中国是不是很漂亮。他笑着说你是中国人,以后要来中国看看,到时候我招待你。
他受了伤,却不能医治,因为张薛一家没有钱替他看医生,他随身携带的箱子有密码,里面全是钞票,但是却不能用,美钞在这种地方,太打眼了。村里会一点医术的老人,替他上了不知道什么草药,他的伤渐渐有一点好转,但是依旧行动不便,半死不活地拖着。
后来张薛给他买了西药回来,防感染的药物,很难搞,也很贵,一个十岁的孩子是怎么做到的呢?张薛不肯说,后来他们有一天,去远一点的地方坐船玩,张薛从包里摸出了一张美钞来,本杰明·富兰克林的脸,就印在那张纸上。
他吃惊地问你从哪儿拿来的,张薛说你的箱子里。但他的箱子有很复杂的密码,而且他从未在人前开过这个保险箱,张薛说他趁自己睡着时,玩那个密码箱,他觉得很有意思,就那么破解了。方义博在船上,问他怎么破解的,张薛说就拿牛奶袋子,里面有一层肉眼难辨的薄膜,小心地贴在密码上。
“你后来打开了一次保险箱,但是没发现我贴了东西在上面,”他十分自得,通过在阳光下辨认指纹,张薛得到了这个密码。
“你想要钱?”
“我不要钱啊,”他理所当然道:“我就是好奇……我只拿了两张,一张给你买药了,一张在这儿。我不要钱的,”他真挚地注视着方义博,他有些黑有些瘦,但是不难看出长得很好,他这么聪明,以后肯定大有作为。他诚恳道:“你怀疑我,你就把密码改了,我保证这次不去破解你的密码了。”
“你拿那里面的钱——买了药?”方义博忍住想把他掐死的冲动,“你知不知道,这会有麻烦的!”
那天晚上,半夜里,方义博拖着好了七七八八的伤,带着钱跑了,张薛起夜发现了,就尾随着他。似乎是买药的美钞惹得麻烦,就在他走的那天夜里,一群人绑了村子里的所有老小,包括张薛的父母,玩伴。他们只要钱,承诺说姓方的把钱拿出来,就放人。
但是张薛看见他冷酷地不为所动,他的保险箱里,设置了所谓那种非正常途径打开,会自爆的程序。张薛看出了他不想交钱,但是这些人不要他的命,就只要他嘴里的密码,张薛冲动地跳出来说自己知道密码,让他们放了村子里的人,但是密码错了,方义博改过一次。
后来,村子里的人一个个被钉子钉进太阳穴,这似乎是这个帮派传统的杀人方式,十分残酷。
后来所有人都死了,张薛不知为什么逃了,他总有些小聪明,方义博也得救了,他得到了支援,而且从头到尾,都不为所动。村子被放了一场大火,人不多,十来口人家,但是有些人家有五六个小孩子,最小的还不会说话走路,他们都不能幸免于这个酷刑,死法很凄厉。
像美国大片一样的经历——张薛记得很清楚,他是那个最不幸的人,一心想着报仇,而方义博,却好像都记不清了,他儿女双全,有好几个老婆,活得十分自在。
第65章
方义博回忆完了, 但年代久远,他犹记得自己没有多大的伤心难过, 就是懊悔为什么当时放过了张薛。而且是一而再, 再而三地放过他。方义博是个很惜命的人,也很看重家人,他骨子里是将亲缘关系摆在第一位的。但是对于和自己没有关系的人, 他是不在乎的,通常是连怜悯都不会有。
他开着很古旧的脚踏船, 张薛在电话里指挥他开到湖中央去,那个船会咯吱咯吱响, 像老式木门关上又打开的声音,伴随着这种响动,方义博还听到了一种, 像是闹钟的滴答声——他直觉不对,翻身从船上跃下去。就在他掉进水里的瞬间, 背后传来了爆炸声。
他快速地游开, 听见了爆炸声过后的婴孩啼哭声。方义博游动的速度缓下来, 他转头, 看见倾斜的船只。这爆炸并不剧烈,只炸毁了底部, 张薛在脚踏船底部安装了用闹钟定时的简易’炸弹, 目的不在于弄死他们,而是让方义博进行抉择。
浸水的耳麦传来他安静的声音,“你能游到岸边, 但是你救不了他。”
“混蛋!”他骂了一声,文卓哭喊的声音就在耳边,他内心挣扎着……他想到文卓不是他亲生的,这只是一个骗局,他没必要回头。
“你看吧,”张薛嘲弄道:“你就是这种人,连亲生骨肉都不救。”他这句话刚说完,就看到方义博一咬牙,回身游向快塌掉的船边,一把捞起嚎啕大哭的小文卓。文卓的腿上有伤,刚刚缝合,现在伤口裂了,鲜血冒出水面。
方义博之所以会做这个选择,是因为手下人正巧报告他,说找到了小虎。他的身体大不如前了,拖着一个不停扑腾的婴儿游起来,着实费劲,好在小虎人找到了,他没了后顾之忧。
很快,就来了几个人下水救二爷和文卓,那水刚化冰,十分凉,小文卓被冻得脸色青紫,一抽一抽的,看起来就要咽气了一般。方义博用手捂住他腿上的伤口,干净毯子裹在他身上,小文卓在他怀里发着抖,像个新生儿一般。方义博上了车,问道:“人救出来了吗?”
“是的,在市郊的一家旅馆发现了他,大少的助理提供了卫星定位。”
“那张薛呢?”
他的耳麦和手机都掉在水里了,他让人追踪了手机信号。
“让他跑了……”
方义博猜得不错,张薛的确就是躲在塔楼里,他的人在塔楼发现了望远设备和一部手机,但是到的时候,已经人去楼空了。
小虎被找到时还是昏迷状态的,他被送到了医院,卫斯理给他找了一间离icu很近的单人病房。他知道此刻方起州肯定很需要小虎,小虎也同样需要方叔叔,所以在小虎清醒的第一时间,他就把人带到了小州的病床前。
“叔叔……叔叔怎么了!”小虎眼泪一下就流了出来,啪一下打在地上,被灯光晃成一条金线。他在被迷晕后,就不知道后面发生的事了,当他看到戴着呼吸器,闭着眼沉睡的方叔叔,眼泪和恐慌就失控地涌了出来,手伸出去又顿住,因为方叔叔此刻不像惯常睡着的模样,他看起来异常地脆弱,小虎怕伤害到他,所以不敢碰。
方起州此刻状态确实不太好,洞穿胸腔的伤口,只离心脏几毫米远。他的麻醉还没过,医生之前判断说应该过几天才能醒。但现在,他好像听到的小虎的声音,睫毛轻轻颤了颤,但是太微弱了,小虎看见了,他觉得自己是不是看错了,“叔叔他是不是……是不是病得很严重?”
“不是很严重,”卫斯理没对他说实话,但是想了想,又觉得小虎应当知道方起州为他付出了什么,因为这件事起因是小虎的电话不通,才导致方起州慌忙离开方雪莉的订婚现场,莽撞地开车回家的。围攻他的那几辆车都是套牌,人也抓不到了,他猜测是不是张薛,但又不确定。卫斯理保守地说:“就是开车回来找你时出了……”
“手!叔叔的手指动了!动了!”小虎突然打断他,卫斯理低头一看,方起州戴着心电监护仪的手指,的确是动了动。再一看心电,方起州原本平稳的心率有了起伏,像是从深度睡眠里被唤醒了一般。小虎有点想去握住他的手,可是他又怕,只能忐忑地问:“我能碰叔叔的手吗?”
卫斯理复杂地说:“没问题……”其实小虎不知道也好,就算他不知道他的方叔叔为他做了什么,小虎也是真切地喜欢他的,感情做不得假。他知道小州大概也不希望小虎明白一些事,因为他肯定会因此而自责的,卫斯理想到上次因为自责,小虎只能通过伤害自己来发泄的方式,不免觉得自己想错了。
方起州一直需要的,就只是小虎在身边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