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8章(2 / 2)

人间笔墨难以描绘岳修的相貌,如霜如月,好似仙人。宽衣广袖衬得岳修身形颀长,端着药碗时常含三分笑意,一颗仁心让他说话都比常人清慈:“惊鸿,吃药。”

谢惊鸿也怕苦,喝药时常会喝一口就要半途而废。

岳修见惯了这类的病人,常在药庐中备着蜜饯,就像哄小孩儿一样哄人喝下。

谢惊鸿幼年父母双亡后,家中只剩了谢惊鸿和谢老七两人相依为命,他们小时在乡间吃尽苦头,过惯了在市井混吃混喝的生活,后来乡里的私塾先生执意要引谢惊鸿往正途,给了他一个上学堂的机会。

谢老七虽然没有这样好的机会,却也因着私塾先生的人脉,在教头手下打杂,以谋生计。

谢惊鸿一心想要兄弟两人过上好生活,故坚定了出人头地的念头,寒窗苦读多年,终一举得名,成了乡间人人得知的“大官”。

他们两个兄弟都是这样苦过来的。

谢惊鸿从小见惯了人情冷暖,除却那个曾教他念书的老夫子,还从未有人这样待他好过,不是施舍不是怜悯,乃是真心诚意地想让谢惊鸿不再受病痛的苦楚。

谢惊鸿尝惯了苦,得岳修如此相待,竟得了些甜的滋味,甜得令人心驰神往,难舍难放。

他不知岳修待人从来就是这样,于他而言,他的前半生都未曾有岳修这样的人出现。

作者有话要说:  宁祈:哦。呵呵。可笑。

第136章 行歌

岳修采药回来,靴子上全是泥泞。他将靴子换下,又挑了件素净的白衫,焚香净手,将自己的古琴请出来,乘兴弹了一曲。

谢惊鸿拄着拐杖循声走过来,他还未能好完全,腿尚不能用上全力,谢惊鸿第一次见岳修弹琴,他从不是什么雅致的人,只觉得甚为好听。

谢惊鸿将自己换下的衣裳与岳修的衣服放在一个盆中,说:“这次也劳烦道长了。”

岳修没有说话,按下琴弦看了谢惊鸿一眼,微微一笑道:“你是懒得出奇,衣裳也不肯自己洗。”话虽是这样说的,岳修却起身从外头打了水来,倒进盆中,当真开始帮谢惊鸿洗衣裳。

谢惊鸿眉开眼笑,倚在门上静静地看着岳修。

岳修说:“等衣裳干了,就离开吧。之前不一直要走么?”

谢惊鸿抱胸:“我又不想走了。我要赖在这儿。”

“不怕追兵来抓你吗?孟元德。”他声音还是一样的清和,却叫谢惊鸿听得皱起眉。

听不到谢惊鸿说话,岳修继续道:“我给你三天的时间,逃得越远越好,三天之后,我会亲自去抓你。”

“怎么?”谢惊鸿眯着眼,眼中慢慢浮现上狠戾之色,“既然要抓我,为何要给我三天的时间?”

“抓你是为道,容你是为义。”

岳修知道谢惊鸿是想保己身之命才会出卖鹿州,但这并不能成为叛国的理由。

谢惊鸿走过去,手绕过岳修的肩,扼住他的喉咙,却并未用力,岳修也并未躲开。谢惊鸿低声说:“道长口中的道义,却是要人命的?”

岳修笑着起身到院子中将衣裳晾起来。

谢惊鸿狠了狠眼,森森地笑着:“我走可以,不过,岳折云,我要你跟我一起走。没了你,我也离不开靖国。”

岳修没有说话,谢惊鸿说:“颜姬是我的姐姐,你就忍心看她弟弟就这样死去?”

岳修脚步僵住,不可置信地看向谢惊鸿,再三确认着他话中的真假。

颜姬就是岳修的心上人。

谢惊鸿自是骗他的,他才不是颜姬的弟弟。何湛似乎就是继承谢惊鸿的这点,骗人的时候眼睛都不眨一下,沉定自若,似乎是生来就会骗人的。

谢惊鸿从入京那天开始就在准备着培植自己的势力,希望能在皇都站稳脚跟儿,因此他将朝中大大小小官员的底细全都查了一个遍,其中自是包括大国师藏客。因大国师在靖国声望极盛,谢惊鸿对他多番留意,知道他俗名是岳修,也知道他有一个心仪的女子是一个唤作颜姬的歌女。

若不是对岳修知根知底,谢惊鸿也不会放任自己在他的药庐中养这么久的伤。

除了他自己,谢惊鸿从不相信任何一个人。

岳修停在原地默了半晌,沉沉地吐出几个字:“我送你出关。”

谢惊鸿当时在想,岳修真是太好骗了。

浓云过万重山,岳修一路冷着脸,从他身上再难寻一点烟火气。若是岳修对他冷言冷语,谢惊鸿尚且持住脸上沉定的笑,可岳修甚至连话都不跟他说,仿佛两人形同陌路。

岳修带谢惊鸿第七次逃过追兵,两人藏在客栈当中,岳修让谢惊鸿休息,自己在外守卫。

谢惊鸿看见岳修坐在桌旁,拿起染血的剑看了半晌,咬着牙在自己胳膊上划了一刀,鲜血顺着指尖儿流下。那条胳膊已经被岳修划得不成样,七道伤口蜿蜒于上,他从不会好好处理,伤口有的都开始溃烂,看起来狰狞又恐怖。

谢惊鸿见了,觉得又好气又好笑:“怎么?以为这样就能赎罪吗?”

岳修疼得狠了,眉目轻皱着,却始终不发一言。谢惊鸿阴冷着眼出去,不久之后带了些上药过来,他擒住岳修的手腕,往他的胳膊上洒了一层药粉,刺痛陡然而生,岳修疼得要缩回手,可谢惊鸿的力气实在太大,不容他半点逃离。

谢惊鸿说:“没用的!你觉得歉疚?可世道本就是如此,你不杀他,他就会杀你。岳修,难道你不想活?”

岳修嘴唇苍白,颤抖着说不出一句话来。

谢惊鸿怒道:“回答我!”他用力握住岳修的伤处,岳修疼得叫出声来,眉宇间全是痛楚。

岳修疼得身子都在发抖,颤着声答了一句:“没有你…他们不会来杀我…孟元德,这是你的世道…只有你,才会活得如此…”

谢惊鸿闻声一愣,继而则是更为疯狂的怒气。

他揪着岳修的领子将他抵到墙上,慢慢逼近他的脸庞,阴恻恻地说:“是,这是我的世道,可是往后你就要跟我一样如此活着了。岳修,不久之后,所有人都会知道靖国的大国师跟我一样是个叛国贼,为天下不容。那时候,你还能像现在这样…?一副光风霁月的样子,是要做给谁看!”

岳修无力地倚在墙上,眼前阵阵晕眩,失血过多让他再难寻到意识,谢惊鸿的脸逐渐化在黑暗当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