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3章(1 / 2)

骤然听到此事,章夫人心痛难耐,再摸女儿的手,果然冰凉,亦觉骨头硌手,忍不住哭道:“竟是这样?我儿吃了这等苦头,可恨我在平安州一无所知,女人家小月何等要紧?你却吃了这样的苦,受了这样的罪。”

章氏呜咽道:“女儿能留下一条命已是万幸,二嫂子房里的一个妾,也有四五个月的身子,惊恐之下,掉下一个已成型的男胎,自己也跟着没了。”

母女二人抱头痛哭,后者诉苦无数。

随同章夫人过来的丫鬟仆妇人等无不掩面而泣,便是黛玉见此情景,想起来日贾家亦遭此劫,眼泪也滚了下来,半日后方拿着帕子拭泪,劝道:“夫人快别哭了,哭得我跟着也心酸,能在此处母女团聚已是十分难得。”

章夫人听了,渐渐止住眼泪,拉着女儿道:“这就是静孝县主了,幸亏静孝县主随着卫将军在此处当差,不然咱们娘儿俩哪里有相见之日。”

章氏也已擦干泪痕,抬头猛见黛玉风流婉转,绰约如仙子,竟有几分面善,心中一动。

然而想到自己将来就要奉她为主,章氏顿时收了心中的几许疑惑,含羞忍耻地上来行跪拜之礼。自己也曾金尊玉贵,如今却沦为下贱,章氏心里更觉悲伤。

眼见章夫人眼露心疼之色,黛玉抬手道:“免礼罢。来了我这里,我虽不能抗旨免尔劳役,但是总比落在别人家手里轻省些,也无人辱尔。”一面说,一面命人搬了一只脚踏过来与她坐,对章夫人将手炉塞在她怀里的举动置若罔闻。

章氏再三道谢,方斜签着坐在脚踏上,两手紧抱手炉,低头道:“多谢县主慈悲,今日能与母亲相见,已是求之不得死而无憾的好事了。”

章夫人最是心疼女儿不过,忙道:“不知县主安排我儿做什么活计?”

黛玉面露沉吟之色,她虽同情章氏的遭遇,但却不会将她供养起来,当然,她也不会安排极脏极累的活计给她,在她思考的时候,章夫人已是急得不得了,起身含泪道:“我一生只此一女,求县主千万网开一面。”

黛玉听了,叹道:“人生跌宕,谁无起伏之时?不看僧面看佛面,我也不能十分使唤。我正想着家里有什么活计轻省,也不知令爱会做些什么活儿。”

章夫人忙道:“不管县主安排何等活计给她做,我都买十个,不,二十个或者三十个,哪怕是五十个一百个精通这等活计的人来供县主使唤,好歹减轻她一些职责。不瞒县主,我这个女儿自小娇生惯养,不说金奴银婢地使唤,屋里总有几十个丫鬟仆妇,哪里做过下人的活计。”说着,章夫人忍不住又哭起来。

章氏亦在下面垂泪,道:“回县主,别的活计奴婢的确不会,唯有针线活儿好些,配色还算雅致。不过,不管县主如何安排奴婢,奴婢都从命。”

闻听此言,黛玉心里倒觉好笑,道:“既这么着,就安排你在针线房当差如何?如今天冷得很,幸而针线房炭火倒够,前儿我听说平安州大营里兵士的许多棉衣都不足以御寒,冻得手脚生疮,已命针线房赶在过年前缝制出一些棉衣棉鞋来送给他们,正缺人手。”

章氏闻弦歌而知雅意,迫不及待地道:“这件事竟不必县主费心,只管交给我,赶在腊月前我就叫人做十万件棉衣和十万双鞋袜送到平安州大营,不仅如此,我也命人去采买治冻疮的药和取暖的木炭,保管叫营里的将士们安安稳稳地过完这个冬天,不叫卫将军和县主操心一丝一毫。”不多不少,平安州大营不曾出现吃空饷的状况,故有十万将士。

黛玉忙道:“岂能叫夫人破费?这么些东西可不是一笔小数目,我自己都拿不出来,只想做出棉衣棉鞋来先给受冻最厉害的兵士。”

章氏摇手道:“不破费,不破费,不过几两银子的事情。”

黛玉笑道:“如此我就替营中将士谢过夫人了,明儿不叫令千金做活,也对家里下人们有个交代了。受夫人这么些东西,解决营地里多少愁苦,便是念着夫人此德,也不该另派差事给令千金做。下人们对令千金不做活一事起不满之心,我都有话可说。”

章夫人顿时松了一口气,感恩戴德地道:“有县主这句话,我就放心了。县主缺少人手做活,我再送两个丫鬟给县主使唤,只求县主允许她们和我这个女儿同住。”

说是送婢,其实就是想送来给章氏使唤。

聪慧如黛玉,自然明白,借章氏之故白得十万套冬衣,她没有推掉章夫人的好意,横竖她本就不觉得章氏能做什么活计,这两个丫鬟服侍章氏全了章夫人的脸面,章夫人自然也要念着自己的这份人情,自己行事将大为便宜。

想到此处,她微微一笑,道:“夫人好意岂有不应之理?我正说针线房里的人不够使,夫人白送两个丫头与我,倒是解了燃眉之急。”

章夫人提心吊胆的就怕黛玉拒绝,听到她应下,心中总算块石落地。

黛玉心中略一忖度,又笑道:“夫人暂且让令千金好生歇一歇,也养一养身子,等到腊月年下,夫人来领她回家团聚如何?能过完年再回来当差。”

章夫人没料到竟有这样的意外之喜,想到女儿小月时不曾好生调理,恨不得此时就接她回家,哀求道:“县主这般好意,原本不该得寸进尺,只是想到她小月时没有得到照料,恐有损寿算,恳请县主大发慈悲,容我带她家去调理些时日再送来,年下再接她回去。”

黛玉早料到章夫人会这么说,念着她一番慈母之心,黛玉心里已经答应了,面上却露踌躇之色,似是有同意她接女儿回家之意,又似是有几分顾忌之色。

章夫人觉得此事可期,脱口道:“县主有什么顾忌只管说来。”

黛玉笑道:“倒也没什么,只是想着令千金以官奴之身才到我这里我就放她回娘家和节度使大人、夫人团聚,消息传到外人耳朵里,或者传到京城里叫陛下知道,难免认为我恃宠而骄,竟似不将朝廷法规放在眼里,恣意妄为。”

章夫人听了,忙道:“是县主慈悲仁厚才许我们一家团聚,我心里如何不知?既然县主担忧,就以借用做冬衣为名如何?我回家就叫人先将兵士的冬衣赶出来。”

黛玉笑允,末了道:“为了那些兵士的冬衣,我也该答应夫人此求。”

说完,忽又想起一事,笑道:“夫人疼惜女儿,等令千金调理一番回来,只怕就变了一个人,也不知道能不能认出来了。”

章夫人心头一凛,抬眼见黛玉云淡风轻,不得不将一丝想法压在心底。

携带女儿到了家里,章夫人搂着她又痛哭一场,一面命人准备衣裳铺盖妆奁请大夫给女儿诊脉,一面趁着女儿沐浴更衣时命人打点贵重礼物送与黛玉,一面又命针线房赶制兵士的冬衣鞋袜,一面又命人去采买冻疮药膏等物,一面又命人叫来去京城的男女仆从询问。

这些仆从极害怕章夫人的手段,所幸为首的女人是章夫人的陪房,略有几分体面,见章夫人询问,竹筒倒豆子似的的将所有事情说了出来。

闻得王夫人拿到拜礼后已应自己所求,没办成事,也未退回打点之银,章夫人大怒。

彼时章氏洗完澡出来,身上裹着一件紫貂大氅,静静地听了一会,道:“她说打点了各处,托人进言审议免除我等变卖之罪,只怕是谎话。”

章夫人不解,问是何故,章氏冷笑道:“到京城时,我们和在金陵一样,都被锁在自家后院的一处下人房,和三年前进京的太太、三妹妹一处。听太太说,旨意下发的当日,我们家消息快些,在抄家之前,太太迅速转移了好几箱子的珠宝财物送到各处世交故旧之家,以备将来打点或者脱罪后之用,其中就有荣国府,次日几个婆子送过去的,二太太收了。我们娘儿们若无罪释放,岂有不去要回财物的道理?那二太太自然不会盼着我们无罪。”

章夫人又惊又怒,沉思片刻,即刻命人道:“去书房找老爷,问问京城的信息送过来了没有,若送过来了,仔细翻看翻看,到底甄家宣判时贾家帮了忙没有。”她因担心女儿,日夜难安,又因先有婆子捎信说王夫人已经答应救自己女儿了,便没心思去查看这些消息。

心腹丫鬟去了半日,回来道:“往前翻了好些日子的信息,总算在今儿送来的信息里找到了,荣国府并无人打点官员说免除姑奶奶之罪,反倒极力促成发卖,奈何最后却是发配。”

章夫人勃然大怒,横眉怒目地道:“好啊,心计竟用到我身上来了。”

章氏听了这句话却是不解,问道:“发卖和发配有何不同?不都是入了官成了奴。那二太太既派人打点一番,怎么单独促成发卖?”

章夫人拉着她的手,道:“我儿你年纪轻轻,不懂其中的厉害。倘若我没猜错的话,她从一开始就没打算帮我儿脱罪,而是打着我儿被发卖时将我儿买来搪塞我。”当即向四个女人询问王夫人当时的一言一行,果不其然,只说保女儿平安,没说救她脱罪。

章氏这才明白,哭道:“我知道我们家遇到这样的事情,许多人或是落井下石,或是避而远之,他们不肯雪中送炭,我也不怨他们,何苦收了母亲的东西,叫母亲白欢喜一场?”

章夫人咬牙切齿地道:“这才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夫妇呢!”

章氏不愿母亲生气太过,忙道:“母亲别多想了,想有何益?女儿已经沦落至此了,连赎身都不能,何况脱罪?我到家这半日,父亲呢?怎么不见?”

章夫人眼里闪过一丝痛恨,搂着章氏进卧室,道:“你父亲公务繁重,忙得厉害,等他忙完了,自然就来见你了,晚上咱们一家人好好地吃一顿饭,一会子大夫来了,给你诊一诊脉,好生调理,免得将来饱受病痛之苦。”

章氏亦是冰雪聪明人物,见母亲如此,心中一凉,苦笑道:“莫不是那些兄弟们又在父亲跟前说什么了?所以父亲觉得我丢脸,不肯见我,凡我之事都是母亲操心。”

章夫人掩住女儿之口,轻声道:“快别多心,你父亲确实是忙,我向来没将那几个东西放在眼里,唯愿你好好儿的。你父亲若果然惹恼了我,我自有法子叫他后悔莫及,我知道他那么多事,也早安排了人在他不知道的地方,他若害我,必有人会依我之言泄露机密。横竖我就你一个女儿,你又成了这样的身份,除非大赦,否则极难脱籍,我再不怕任何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