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家成了蒋悦然一生的阴影,他出生在这里,像个提线木偶一般活着,直到遇见方沉碧,可这样青梅竹马一眼万年的感情却也是让他与方沉碧跌入深渊的罪魁祸首。
余下的日子也只有各种被分离被约束以及无尽的等待,这里的每一个人都是他与她这段故事的一个顿点,让这个故事绵长又坎坷,无穷无尽的讲下去,时而轻跳,时而拖沓,终没有一个结束。
“少爷”
“你还在”蒋悦然这一句话也不知道是说给谁听的,像是自言自语,他走至椅子边,扶着坐下身子,又道:“这偌大的蒋府本是有这么多人,不管过了多久你们都在,可我要的就是她一人,可偏偏你们都在就她不在了。可你们都在又有什么意思?”
茗香不敢做声,站在蒋悦然身侧,看着他一头的白发,忍不住落泪。
“少爷,就算我们围在您身边没意思,可是我还是想守着您,哪怕是一点念想也没有了,我也愿意。”茗香伸手,轻轻扶着蒋悦然垂下来的银发。
蒋悦然失魂落魄的坐在那,仿佛听不见茗香在说什么。
“罢了,罢了。”蒋悦然站起身,没有转头,只是淡淡对卓安道:“你去领点银子给她,让她自己寻着未来日子去过吧,别再圈在这个无望的蒋府继续熬了。”
茗香听了这一番话,连忙跪下身子,扶着蒋悦然的腿,哭道:“少爷不要,您别丢下茗香,茗香这辈子哪里都不想去了,只愿意待在蒋府陪着您,哪怕就是熬着日子,混着光景,我也要待在您的院子里,茗香就算死也要死在这边,死在蒋府。”
蒋悦然低头看她,略有些不忍,道:“蒋府有何好的?我的一辈子都会在这了,你还想跟我一样吗?”
茗香满脸泪水,“少爷一心与大少奶奶身上,觉得怎么样都无所谓,我茗香也是一心于您的身上,何尝不是跟您一样,觉得怎么样都无所谓呢?”
“无所谓啊?我就是太有所谓了,可到今时今日,所谓又能怎么样?又能怎么样?”蒋悦然一步步迈出门去,留茗香一个人伏在地上哭泣。
是夜,马德才便从外面回来了,卓安因为得到消息很快就找了他人过来,蒋悦然已经在屋子里等着他。马德才见这仗势心念估计是要坏事,刚进了屋子,就见蒋悦然红着一双眼扑通一声跪在马德才面前,惊诧了他。
“三少这般是为何,有事可与我说就是。”马德才话音刚落,突然想起什么,忙问:“难道是沉碧出了什么事?璟熙去了?”
蒋悦然泪已夺眶,七尺男儿脆弱到不堪一击,已经没了当年的骄傲和勇气,那一头白发,那一脸生无可恋。
“舅舅,璟熙已经不在了,沉碧跟舅妈不见影子了。”
马德才闻言惊得来不及说一个字,连连倒退几步,若不是卓安扶着,就怕一屁股跌在地上了。
“这是,什么时候的事?”
“我原本是进京去接她母子两个的,可惜到了裴家时候才听到这消息,璟熙的病太重,就在裴家看病的光景没了,沉碧和舅妈由着裴非送回来,可不知道为什么一直没消息,于是裴家和皇城里都派了人去山里寻人去了,我不知道沉碧和舅妈是不是早先回来了所以就赶紧折回来,谁知还是没有消息,连裴家少爷也跟着消失踪迹了。”
马德才只觉得脑袋翁的一下子乱了方寸,只觉得是晴天霹雳都不足以形容,顿觉得胸口欲被刀子剜挖出一个不知深浅的血洞,疼的也不知什么样子,一口气上不来,两眼一翻,跟着厥过去了。
还没等着第二日太阳出来,马文德就招着几个人打了包袱,准备上路去京城寻人去。卓安这一晚都陪着蒋悦然跟在马文德屋子里,这一程两人要结伴而行,所带的行头也不多,时不待人,快马加鞭的就跟着出去。
另一头蒋煦入冬开始就干咳不好,饶是怎么进补服药也不见好,蒋璟熙夭折的消息并未给传到他床边,这一日日昏睡,醒的时辰也少,除了吃药,用饭,也不多与旁人说话,只是偶尔直勾勾的盯着窗外的雪,一双污浊的眼一转不转,好像是凝住了。只是心情大好的时候会跟旁边的丫头问今夕几何,也不知心里是什么念头,像是等着什么人,也仿佛是熬着日子快点走到头儿罢了。
大夫人因着身子不舒也有两日未来,蒋煦夜半里也开始咳血,丫头不敢怠慢,漏夜去找大夫来瞧病。折腾了半日,药也喝了两付,蒋煦还是觉得胸口如石头压着一样,几欲喘不过气来。三不五时咳起来就是没完没了,尤是见了血,蒋煦开始暴躁起来,硬是撑着一口气骂起人来:“真是废物来打诨糊弄我的,骗我银子又坑我喝药,只见银子是越来越见底,却不见我好起来半分,这般子神鬼劳什子,也甭在想着弄我再喝下去了。”
老大夫本就是蒋家几十年的来往了,出了屋子一张脸也是无可奈何,伺候的婆子跟着出了屋,听见大夫道:“大少这是病极了就快到底儿了,这般动气还是万万不可的,那两服药下去也只是缓解他难受,若说是治好那是绝无可能了。不过最是不要刺激他,由着他身子心情都不爽,骂几句也就作罢吧。”老大夫探口气,又道:“也挨不过几日了,能不能过了这个冬也是难说。”
婆子应道:“我们丫头婆子可是不敢轻易招惹,这次大少膝下唯一一子夭折的事儿我们可是半点口风儿都不敢透露,就是生怕他受不起这个刺激一下子过去了。”
老大夫点头,“那孩子也是可惜了。”
两人一搭一搭聊了就出了府,蒋煦靠在床头旁边见骂了一通还没人进来伺候,便更是生气,恼道:“可谓病榻之前无孝子也就罢了,连个伺候的人也不见,到底是平素里把你们惯坏了,只识得领银子,跟着吃香喝辣,也是一群饭桶。”
外面的伺候丫头听见蒋煦在骂,忙跟着进了门,连忙应:“大少我在门外伺候着呢。”
蒋煦见有了人应声,不但不喜怒,反而更是恼怒:“非倒是要请了你才进来,这不是因着我这院子不过是个活死人的院子,你们不乐意进来吗?若是换成蒋悦然的院子,恐怕是你们要厚着脸皮踩烂了他院子的门槛了吧?”
伺候丫头不知怎么回话才好,跪在床前,垂着头听着话,蒋煦越是生气,越是觉得身子轻飘飘的好似灵魂已经飞升了一般,眼见着自己面前跪着的伺候丫头越来越模糊,而胸口更是有一种不断收缩的压迫感,蒋煦开始感到头晕目眩,呼吸困难。嗓子里发出吼吼的抽气声响,他双手死死抓紧自己胸前的衣服,原本那般枯瘦虚弱的人,竟能将自己胸口的衣服撕开,胸膛上抓出一道道红印,微微泛出血色来。
丫头听着不对劲,抬头一看,只见蒋煦已经口吐污物,两眼上翻,一双手不断的抓挠自己的脖子,丫头被吓坏了,抬起身就往门外跑,边跑边喊:“救命啊,大少爷不行了。”
蒋煦还未昏厥,女子尖锐的喊叫声刺进他耳朵,想着自己许就是这府里的人日夜盼着去死的,又是气急攻心又身子扛不住,就这么一口气噎着翻着白眼就过去了。
刚出门还未走远的老大夫又被急着喊回来,又是一日一夜的折腾,蒋熙也没醒过来。大夫人本也躺在床上养病,一听下人来报,说是蒋熙不成了,急的袍子被裹着就跑了出去。大儿子如此不中用,小儿子又不听她教训,就算是把那新媳妇娶进门却还是跟着马文德出去寻那方沉碧去了,眼看着这一大家子乱了套数,她光是着急也没用。蒋家老爷此时也是半身子不顶用,终日在南园那边歇着,她也是多日都不得见了。其他几房瞧着大夫人这边好看,又想着,这下子没了蒋三少坐镇,这蒋府未来当家的还不知能落在谁身上呢。
甜孙未走几日,长子又病危,大夫人自己身子也弱着,便坐在蒋煦床头嘤嘤哭的不停。等陪到第三日夜半,蒋煦不知为何无故就醒了来,婆子在陪夜,见这般心里有些虚,忙把小间儿里休息的大夫人叫了来。
大夫人一双桃花眼肿的不堪,她小心翼翼的来到窗边,瞧着蒋煦正醒着,倚着床边,似乎在想些什么事情。
“我的儿,你可算是争气点了,若不然如此我都还真的不知道该怎么跟你父亲跟蒋家列祖列宗交代。”大夫人抹泪,心如刀绞。面前的长子出生那一年也是蒋府上下欢天喜地的,谁知趁她怀孕之时,蒋仲便立刻纳了她身边的陪嫁丫头进门,原因竟是两人同时怀孕。
大夫人这边见孩子都快落地了,也不好计较,也就依了蒋仲,可也就是因为这般心情郁郁寡欢,蒋煦一落地就先天不足,且这一病就是三十多年。
说是不心疼是假,到底也是自己身上掉下来的肉。等到没出几年,蒋仲也陆续纳了四房进门,蒋府人丁兴旺起来,不隔几年就填个公子小姐的,也不做稀罕。自是到了她再次诞下一对双生子,方才是乐得她自个儿的地位算是真真正正的保住了。
有了三个儿子自算是不再怕什么,可谁想不出周岁,便死了双生子的大的,只留下那个小的撑过来,这一路宝贝似得养过来,可谁曾想养到十岁竟被那本路来府里做童养媳的方沉碧给迷得不知东南西北。
若说这蒋仲瘫在床上也没多少时日了,她竟也不觉难过,夫妻之实也罢,利益关系也罢,总是觉得早就没了少来夫妻的那种恩爱之情,眼见着一个又一个女人进门,蒋仲的风流与日俱增,似乎也多数的心思放在这上边,蒋府就这般,一日不如一日了。
等着给了蒋悦然娶妻,也竟未如她的愿,着实是让她格外恼火又失望。
“儿啊,你若是这身子骨能早些利落起来,蒋家这一些事情还要指望你能来说句管用的。你父亲,哎,竟也是糊里糊涂的了。我指望不上你那不争气的弟弟,你若是还不能帮衬为娘的,那可真真是一点念想也没有了,还让我怎么活?”
蒋煦张了张嘴巴,黯哑的哼了一声,婆子立马端了温茶过来给他润润,蒋煦到是似乎格外有精神,喝了三四口茶,声音有些弱道:“母亲这般是想的太多了,我这身子也不并非一日两日的不中用,况乎母亲有何时期盼着我能掌了蒋家这一摊子?”
大夫人有些讪讪,轻拍着蒋煦后背,道:“煦儿这一句可是偏理,娘平日万万不敢让这般事情累着你,也是心疼你身子骨弱,若是你有三长两短,为娘也是要折了五六分寿禄了。”
蒋煦嘴角一翘,不知是心理作何想法,只道是:“虽说自己身子不中用,可到底也是由着我屋子里的人分了好大一个摊子帮你做事,如今也不算是占着没用的身子白享福了,说来我也不亏了蒋家的,不是吗?”
大夫人知蒋煦说的是方沉碧,生怕他提起来不完,遂道:“这般可是什么话,说出大天去,你也是这府上嫡出的长子,这家里谁敢多说一句没用的,我可饶不了她。”
蒋煦似乎不愿多讲,朝着门口看了几眼,有些吃力道:“这几日睡得我浑身乏力,我想站起来走走。”
大夫人也是纳罕,蒋煦病重足够两年不得下地走动,前几日更是咯血昏厥了多日,怎的就突然想要起身走路了。婆子心理有些打算,也知道大概是不好了,于是看向大夫人等着她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