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府的下人见汪孚林快步追上了黄龙,年龄相差十几岁的两个人就这么勾肩搭背出了大门,不禁一时面面相觑。黄龙之前想到的问题,他们当然也都想到了,可万万没想到自家老爷张学颜竟然真的会对汪孚林这么纵容,就不怕这小子回头越发蹬鼻子上脸么?
他们又哪里知道,书房里的自家老爷张学颜正在长吁短叹个没完。因为他刚刚只不过是想试探一下,汪孚林突然主导对辽东文武下了那般狠手,到底是怎么个缘故,可汪孚林竟然给了他一个那么爽快的回答——君命难违!短短四个字,让他的心情经受了过山车式的上下跳跃,如果不是汪孚林补充了一句,元辅也已经知情,恐怕他这会儿不是贸贸然做出判断,就是直接去找张居正告密了!
你张居正的人什么时候成了皇帝的人?
然而,等到张学颜品出其中滋味之后,他就决定在日后不明就里的情况下,继续高高供着汪孚林,免得这个一直都不按常理出牌的家伙出幺蛾子。
丰盛胡同原本是丰城侯府所在,但随着洪武和永乐那批勋贵后人渐渐沦落成了只有世袭铁券,俸禄庄田,往往也就是在南京守备,京师三大营坐营官这些职位上占个名头,很少能当上真正的总兵,大多数人都完全是靠着圣眷以及过去的荫庇,而不是军功过日子,所谓的勋贵也就只剩下了一个名头,大多数时候纯粹只是摆设。汪孚林定下席面的这家同一阁竟是在紧挨着丰城侯府的地方开酒楼,这要是放在从前,绝对是不可想象的。
但同一阁这块地连带着铺子卖出去,当年给丰城侯府换了整整三万两银子,再加上此地据说有宫里的背景,因此哪怕这座酒楼这几年来生意蒸蒸日上,天天顾客盈门,丰城侯府也不敢打什么歪脑筋把产业夺回来,反而还要时刻忍受酒楼噪音的影响。你说去向皇帝哭诉?开什么玩笑,公公们那是时时刻刻都能面圣,可就连武清伯那样的皇亲国戚都不可能随时随地入宫,更何况早就过了气的丰城侯?
这会儿,汪孚林提早定下的包厢,就是在二楼,能看到丰城侯府前院一部分以及丰盛胡同全景的位置。虽说他定的时候只吩咐挑最好的,别的都不计较,可在临窗的位子上坐下时,他瞅了窗外一眼后,请了黄龙坐下,就笑着对那倒茶的伙计问道:“你们东家是不是和丰城侯府有仇?这就算看不见人家内院的女眷,可堂堂侯府前院却被人这样一览无遗,岂不是成了笑话?”
那伙计只知道订包厢的人出手大方,却不知道就是眼前年纪轻轻的汪孚林,听他这么一问,他就笑道:“客官您这话问的,丰城侯府要是不愿意咱们这同一阁有二楼包厢可以看见他的前院,可以把围墙加高啊。可他却没这么做,那咱们这里怎么管得着他们的想法?就像您说的,横竖又不曾眺望人家的内院女眷,也犯不了法不是?再说了,这丰城侯府如今年久失修,实在是没什么好看的,东家打算把地皮出手,听说回头这里要开家戏园子。”
这两人正说话间,黄龙也不禁若有所思地往窗外多打量了几眼,就在这时候,包厢大门打开,却是又有人进来了。就只见程乃轩和李尧卿一前一后进了包厢,程乃轩直接嚷嚷道:“双木,都说这家同一阁天南海北的菜都能做,我本来就想尝尝,你这次倒是定的好地方。”
李尧卿素来对吃从不马虎,这会儿也笑呵呵地说道:“世卿,怪不得你让我定这里的席面当喜宴,外头竟然全都客满了,看来在京城是真有名。”
那伙计这才知道,今天来此光顾的客人当中,做东的竟然是年纪看上去最小的汪孚林,等听到汪孚林竟然推荐人家定自家的喜宴,他更是不禁暗自咂舌。要知道,他们这边给人出去做喜宴席面,那价钱可是相当不便宜,别说穷京官用不起,隔壁丰城侯府这种空架子用不起,就连很多还算殷实的官宦循规也舍不得。看到汪孚林和来客打招呼说话,他已经手脚麻利地上完了茶,正要悄然退出去,可走到门口时又差点和两个人撞在一块。
“你们说怎么会这么巧,咱家竟然就在大门口硬生生碰到这个臭穷酸!”
在同一阁这种地方做事,那伙计当然见过太监,对于这种尖利的声音也很熟悉,见新来的两个人中,年纪大的那个扯着稍稍年轻那个的袖子,自称咱家,叫别人臭穷酸,他就意识到这竟是宫里的公公,可下一刻,那明显脸露恼火的青年脱口而出的话,则让他瞠目结舌。
“死太监,大庭广众之下拉拉扯扯像什么样子,放手!”
那伙计只以为那太监一定会恼羞成怒,破口大骂,可却没想到那年纪不小的中年太监竟然掏了掏耳朵,随即放开手笑了起来:“这真是不知道多少年没听到这称呼了,还竟然听得挺顺耳。瞪咱家干嘛,当初在杭州北新关的时候,你还没和我吵够?”
“哼!”朱擢没好气地拍打了一下被揪出褶皱的袖子,悻悻说道,“要不是今天汪贤弟做东,把你也给请了来,谁想招惹你?”
“都是故人,我可不会厚此薄彼,把张公公你撇在圈外。能知会到你可是真不容易,来来来,大家坐下,我先敬你这个新任司礼监随堂一杯。”
此时此刻,那听呆了的伙计终于回过神来,赶紧一溜烟闪出了门,又小心翼翼把门给关好。
这屋子里其他的都是些什么人物,竟然能请动一位司礼监随堂?还有人居然直呼死太监,那司礼监随堂却没有生气,这不是故意装腔作势来骗吃骗喝的吧?不行,得去和东家说一声,自家的后台可是非同小可,东家应该认得出这般人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