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冯保皱了皱眉,说不清是不自然还是不满,张宏却还是继续说道:“双林公你不要误会了,拿掉他二人,我并无异议,甚至比你更主张这么做。但上一次两人被发落到更鼓房,是我一再向慈圣老娘娘求情,这才捞了他们出来,皇上为此一度郁郁寡欢,直到两人全都出来方才展颜。所以,无论你找借口把他们除掉,还是借助慈圣老娘娘,都容易被皇上怨恨。上上之策,是想办法挑出他们最让皇上忌讳的错处,借着皇上的手把他们处置掉。”
冯保故意说自己打算把两人一块铲除,就是想看看张宏是否有意弃卒保车,可张宏并无保下张诚的意思,反而合情合理地规劝他借小皇帝之刀杀人,字字句句都从他们的利益角度出发,他在意识到张宏老辣的同时,更加确信张宏此番是真的被逼急气急了。
“容斋兄,我现在发现,张鲸竟敢算计到你头上,实在是太不自量力。”冯保笑呵呵地挑了挑眉,随即词锋一转道,“可高拱的事……”
“我听何心隐说,他之前去新郑时便听大夫说,高拱活不了几天了。”这一次,张宏却打断了冯保的话,随即仿佛没看到冯保那不大好看的脸色,又加重了语气说道,“与其穷究高拱一个将死之人,不如到时候好好讯问张鲸,看看他背后可有勾结什么人。我是不信,凭他一个人,就敢做出这种事来。他之前对我说从东厂得到的消息,万一东厂被人混进去,那却了不得,不如顺藤摸瓜,这才能一网打尽。”
即便张宏不这么说,冯保也打算这么干,可张宏主动挑明了,冯保自然更觉得张宏坦坦荡荡,并无藏私。于是,他便留着张宏商量了小半个时辰,等到张宏离去之后,他便立刻又把冯邦宁给找了过来。
可怜冯邦宁一番云雨过后,搂着身边的小妾睡得正香,可因为伯父这话,不得不又苦命地爬起身赶了过来,等听冯保吩咐,道是今晚知道张宏过来的家人全都暂且软禁,冯家附近那些眼线也全都收回来一一讯问,他就知道,张宏这一来,又是出大事了!
这一夜,冯保几乎只合眼睡了一个多时辰,便在宫门刚开启的时候匆匆回宫,张宏比他更加小心翼翼。毕竟,后者是在宫中做好了各种掩饰,甚至放了一个替身在私宅当中掩人耳目之后,这才出宫的。否则,司礼监排名第一的掌印和排名第二的秉笔无巧不成书地全都出了宫,谁会猜不到他们可能趁机见了面,趁机暗地里商议过?于是,次日一大清早,见过冯保和张宏的人全都发现,这两位老祖宗的眼圈微黑,显然没睡好。
可这也没什么好奇怪的,之前那一日一夜发生了那样的事情,司礼监这排名第一第二的大佬能睡好那才新鲜!
而宿在都察院掌道御史直房中的汪孚林,却终于睡了一个好觉补眠。他晚上不到亥时睡下,早上过了卯时方才起来,省去了从家里到都察院的路途时光,也不用上早朝,甚至还有从家里送来的,用小棉被包裹在食盒外头保温,于是热气腾腾的定胜糕和咸豆浆,这种北方人看来瞠目结舌的古怪搭配,他却吃得津津有味。
虽说张宏并没有回信,但他并没有太放在心上。谋事在人,成事在天,这点道理他还是懂的。
而他没有去打探消息,却自有人要找他分享情报。早上都察院正堂廷参过后,左都御史陈炌就独独留下了他,令都吏胡全在外守着之后,便低声说道:“张凤磐昨天傍晚被两个御医连带锦衣卫给护送了回家,说是气病了。两个御医衣不解带轮流在身边伺候,张家人全都无法近前。冯双林竟然做得如此露骨,昨天朝议的时候,大家几乎清一色都反对了他这个司礼监掌印,他会不会恼羞成怒?“
就算冯保乃是首榼,你堂堂一个左都御史在下属面前流露出如此畏惧的意思,不怕丢脸吗?
汪孚林心中如此腹诽,但说出来的话,那却显得非常地体谅陈炌的难处:“总宪大人,就拿我来打比方,我虽说和陈三谟不和,又和张阁老有龃龉,可公是公私是私,昨天我还是大体上和陈三谟站在了一边。大家之所以齐心协力把冯公公的提议给打了回去,不怕得罪他,都是为了维护朝局的稳定,元辅如果知道,一定也能体谅。更何况,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冯公公能从咱们身上挑什么刺?”
陈炌很满意汪孚林用的咱们两个字,但他留下汪孚林,自然不仅仅是为了听这样的言辞。他点了点头后,就不动声色地说道:“我打算写一封私信,奏明事情始末,你可愿意一块署个名?也算是我们表明都察院的态度。”
说来说去,原来是要自己一块署名!
汪孚林顿时暗自哑然失笑,第一次觉得自己在这偌大的京城腾挪翻转,竟然也渐渐有了些价值。看着面前这位顶头上司,他笑着拱手行礼道:“自然唯总宪大人马首是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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