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茂德体味出汪孚林这是动真格的,想来是刚刚外间举人们拜见老师的戏码别有玄虚。想到自己这许多年来乡试不第,也同样有一部分原因是因为那些地方官弄权,以至于乡试公平性大打折扣所致,他立刻毫不迟疑地答应了下来。
等到陈炳昌回来,说是已经照吩咐打发走了那些举人,汪孚林便让他带着杜茂德进西厢房去熟悉环境,自己则复又出了三门,传令备马出门。
虽说他不知道外间那纷纷扬扬的议论究竟是给他脸上贴金的善意,又或者是别有用心之辈煽动的歹心,他都最讨厌好端端一件事脱离自己的控制,朝一个难以预料的方向发展。所以在发现这种苗头之后,他当然不会不动,当下便准备掣出隐忍已久的一招。他之前从新安回来时,一面把那桩发生在渔村的诡异行刺案子报了总督凌云翼,一面却还把人扣在手上引而不发,现如今看来某些人实在是太闲了,他正好把除却付老头之外的其他三人丢出去。
至于交给谁,那还用说吗?当然是按察司那位做事太过顶真的按察使,他的老相识凃渊!
对于上任之后就引起各种风波,在广州城中也算是名满一时的汪孚林来说,出门在外引人瞩目那是必须的。尤其是在他没有潜踪匿迹,而是高调地前往按察司这种事,自然第一时间传遍了各处。可还不等外人思量他究竟想干什么,按察司便传来了一个消息,道是汪孚林在之前往新安县时遭遇行刺,如今刺客数名全都移交了按察司,广东按察使凃渊将亲自过问此案。
且不说这一消息传出之后,民间是不是一片哗然,对于整个广州官场来说,这都可谓是巨大的震荡。广东知府庞宪祖还只是惊恐交加地哀叹在自己任期之内闹出这种事,他这考评真的是别指望了。而对于某些本就心中有鬼的人来说,那疑神疑鬼就别提了。
布政司左布政使张廷芳便忍不住到右布政使陈有杰那里坐了一个时辰,拐弯抹角试探许久,两人彼此之间全都矢口否认与这件事有任何牵扯,但背转身来,他们却全都觉着对方非常值得怀疑。而提学副使周康想到让汪孚林去新安的主意,就是他给两广总督凌云翼的首席幕僚何丰升出的,同样又惊又怒,只觉得此事会不会是汪孚林故意要抹黑自己,可此时无论做什么都是此地无银三百两,只能在家生闷气,结果一夜之后竟是犯起了风寒咳嗽。
而真正最最惶恐的不是别人,正是市舶司蔡提举。正是他一头唆使了吴有望那胆大包天的妻儿去买凶,一头让他们去提学副使周康那设法,争取说动两广总督凌云翼让汪孚林去新安。当发现汪孚林那一趟十余日就回来了,对案子的事情绝口不提,两广总督凌云翼对此却仿佛也毫不过问,他只以为吴有望的妻儿请错了人,懊恼了一阵子后发现汪孚林又是收拾潘家,又是去监临乡试,只以为这件事算是揭过去了,可谁想到就在这节骨眼上突然翻了出来!
现如今他该怎么办?
帮小北那座隐秘的宅子送走了四个已经关了不少日子的犯人,丢包袱的同时在外头丢了一颗重磅炸弹,汪孚林却又高调地前往海道副使周丛文那里,亲切探望了这位突发心疾后,至今身体仍旧十分虚弱的同僚。
按照规矩,在任官员如果病的时间太长,地方官要奏报上去,令其回家开缺病休,但接下来这种病休的官员再要候选补缺,那就要看在朝是否有强硬靠山了。偌大一个广东,首先具有这种陈奏权的不是别人,正是汪孚林这个广东巡按御史。
周丛文对此自然心知肚明,所以汪孚林上门探望时,他的心情可谓十分复杂。要说之前的救命之恩,汪孚林出贡院后,周家也已经有人过去千恩万谢,但送过去的礼物汪孚林收了一小半,退回了一大半,他心里总有些疙瘩。而这两日汪孚林险些遇刺的事件正在闹得沸沸扬扬,他的第一反应就是海盗所为。作为海道副使,这不是他的疏漏也是他的疏漏,再加上他眼下病成这样子,可以说汪孚林只要往上说一句话,他就得乖乖卷铺盖回乡养病!
所以,哪怕周丛文之前对汪孚林不经由自己就对濠镜之事指手画脚,甚至说动总督凌云翼绊住自己,直接得到朝廷支持进行改制大为不满,如今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在汪孚林踏入卧室时,他甚至已经由丫头搀扶着下了床,想要表现出已经很健康的一面,却没想到汪孚林快步上前后,就直接强硬地把他又摁回了床上。
“周观察,逞强可不是什么好习惯。你是海道副使,还有很多事情等着你养好病之后来处置,你要是现在不把身体休养好,日后怎么办?”见周丛文听到这话之后,本来想要竭力坐直身体的僵硬体态顿时缓解了几分,他就笑着说道,“好歹我也是出力救过周观察你的,当然希望你能够尽快养好病回归本职,也不枉当初我忙活一场,你说是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