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管汪家老宅修缮一新,得到全权委托的吴三奇甚至连新屋子的那些家具都已经置办了齐全,刷的清漆,完全不用担心环保问题,但毕竟这年头新翻修的住宅不可能做到完全拎包入住。不说别的,被褥用具陈设摆件,所有屋子里的这些东西并没有全都添置好,总还得需要一阵子。按照汪孚林的计划,过年前能够整顿好搬进来,这就已经很不错了。
当然,乡里乡亲送些菜蔬瓜果,猪肉鱼虾过来,再来两个厨艺上乘的帮忙,今天中午犒劳工匠这一餐,还是不成问题的。只不过汪道蕴死活从汪道昆的继室吴夫人那儿,抢过了宴请苏夫人一家的任务,硬是把人留在了后院堂屋吃饭。这种虎口夺食的非理性举动让汪孚林很不理解,还是汪二娘饭后悄悄在他耳边提醒道:“爹说了,好容易叶县尊夫人来一次松明山村,要是连留人吃饭都留不住,他这脸往哪搁?”
对于面子问题,爱好实惠的汪孚林一贯看得很轻,所以吃过饭的午后,苏夫人一行人要去松园,汪道蕴不肯同去,全都推到了他的身上,他也没多劝,爽快带了人过去。叶小胖却听说金宝要去自家老宅探望生母,生怕出什么事,硬是拉着秋枫陪同一块去了那。
因为来的是县尊家女眷,主持松园家务的虽是汪道昆父亲汪良彬的侍妾何为,可这位老姨奶奶却没露面,而是汪道昆继室吴夫人亲自出面。出身西溪南吴氏的她笑容满面地和苏夫人说话,又让明年就要出嫁的女儿真娘去招待叶明月和小北,至于汪孚林,自然有汪无竞陪着。
汪孚林不打算在这儿承受一大帮女人的注目礼,便找了个借口让汪无竞带着自己出去随便走走。按照汪无竞的想法,父亲从前赋闲隐居松明山时山居的那几间草屋如今空着,禁外人出入,可汪孚林无疑不是外人,带着人去那儿说话,又清净又亲切,奈何汪孚林对那边稻田边上养的几只鸡还有些心理阴影,再说不愿意到人家主人都不在的地方去闲坐,再说如今快到腊月了,他之前看房子没办法,现在却不愿在外吹风,便干脆去了汪无竞的书房。
又不是嫡亲的兄弟,又是许久不见,九岁的汪无竞又并非汪道昆继室吴夫人所出,而是媵妾所出的庶子,颇为沉默寡言,最初的交流自然不那么顺畅。然而,汪孚林毕竟是汪道昆汪道贯兄弟最常提起的人,之前汪无竞又与准备岁考时的汪孚林一块读过一阵子书,说着说着,兄弟俩渐渐熟络了起来。
当汪孚林问起他缘何没跟去武昌府的时候,他犹豫了一下,最终轻声说道:“爹和叔父都写信过来,说是巡抚任期太短,我与其跟着奔波,还不如在松明山好好读书,再说姐姐也要出嫁了。”
这话听上去当然没错,可在汪孚林心目中,这年头很多官员因为自己忙于政务,结果儿子全都给养歪了,远的有杨士奇,近的有徐阶,所以在他看来,未成年的儿子还是带在身边耳提面命,如叶县尊这样,还给请了好先生教着,而不是完全交托于妇人之手,那才叫尽到了父亲的责任。
“无竞,你想不想跟在你爹身边?”
尽管嫡母吴夫人对自己很宽厚,若没有吴夫人一再苦劝,被汪良彬夫妻悄悄买回来的生母夏氏恐怕都没有伺候父亲的机会,这辈子也就担一个汪家妾的虚名,可徽州人颇为看重嫡庶,汪无竞从小就知道自己是庶出,难免有几分自卑和怯懦。听到汪孚林突然问这个问题,他张了张嘴想要回答,可看到汪孚林那和煦而亲切的目光,他最终忍不住吞吞吐吐地说:“想。”
“想就直说。”汪孚林直接把汪无竞拉到书桌旁摁着坐下,亲自捋起袖子磨墨,又选了一支笔饱蘸浓墨后递给了这个族弟,笑眯眯地说,“写吧。”
“写……写什么?”汪无竞眼睛瞪得老大,等汪孚林背着手悠悠然说了一句父亲大人敬上,他一紧张,差点没让墨汁掉在桌子上。
“君子抱孙不抱子,这年头是有这规矩,可你父亲年近四十才有了你,对你其实抱有很大希望,只要你努力表现出希望跟在父亲身边好好学习的愿望,然后告诉他,可否请汪二老爷,哦,就是你叔父教导你,你父亲一定会好好考虑的。男子汉大丈夫,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之前柯先生方先生说过,你资质不错的,就是少点自信,跟着你父亲不但不会耽误学业,而且还可以学点他的为人处事,这不是很好?”
“可是……事情这么大,我得和母亲商量……”
汪孚林一点都不意外听到这么一个回答,却循循善诱地说:“我当然不是让你越过你母亲,但口说无凭,你写好这样一封信去给她看,却比你结结巴巴陈情要好得多。而且,你可以在信上写明,母亲待你非常慈厚关切,但你更希望学会如何担当,如何处事……你再加上一句,当然这一切得等到你长姐出嫁之后,你奉了母亲一块随你父亲任上,这样你父亲就更不会说什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