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禀县尊,小民冤枉!”谭明方嘴里说着话,一双眼睛却始终盯着雷稽古。见这位瘟神张了张嘴仿佛要问话,他慌忙抢在此人前头,大声说道,“洞庭商帮和徽帮一直因为码头之事有所龃龉,往常也曾经小打小闹争执过几次,但都是点到为止,并未伤了和气,可这一次却是有人煽风点火,让我等向徽帮提出约战,这才造成了这样的后果。此次械斗之事,小民等人情愿认打认罚,却恳请县尊明察秋毫,将挑唆的小人严加惩处!”
雷稽古原以为今次之事,涉事的两个商帮定然要死死捂着,周县尊这个汉阳县令为了政绩也要死死捂着,可现如今却是徽帮鲍二老爷亲自领衔告状,周县尊立刻接状纸,而且还义正词严指责他越权插手尚未审理的刑狱,而洞庭商帮却竟是一口认了,却又说是被人挑唆。饶是他曾经任过主理一府刑名的推官,经手的案子无数,在巡按御史任上也见过很多奇案,此时此刻仍不免犹疑了片刻。
而这片刻的功夫,立刻就被周县尊给牢牢抓住了。他再次用力一拍惊堂木,沉声喝道:“谭明方,你既然如此说,可有证据?”
“回禀县尊,小人已经将此人带来了!”谭明方一语惊人,随即和何云二人直接霍然起身,竟是到后头把一个矮胖的商人给提溜了上来,直截了当地说道,“当日我等照例开会商议码头停泊之事的时候,就是这家伙建议,趁着湖广巡抚汪部院刚上任,打徽帮一个措手不及,给他们一个下马威,说是要凑出几百号人来,让新安码头割让二里给我们洞庭商帮!”
那矮胖商人此时此刻已经完全懵了。他只以为今天是跟着其他众人来到县衙应诉,可谁曾想谭明方说出来的话完全不是那么一回事,而转眼间自己竟是被丢了出来。头皮发麻的他正想要极力否认,可谁曾想其他往日和自己称兄道弟的人竟是你一言我一语,甚至还有人把他当日的原话都复述了出来。他只觉得脑袋一片空白,下一刻,却只听堂上传来了一声怒喝。
“本县还在想,汉口镇上诸多商帮虽说时常都有摩擦,却很少听闻如此恶性械斗,却原来是你心怀叵测!来人,先将此獠痛责十小板再行问话!”
周县尊一根堂签突然丢下来,侍立堂上的皂班皂隶应声而动,当即把矮胖汉子给拖了出来摁倒在地,扒了裤子就是板子抡了下去。
才挨了两下,平生第一次吃这么大苦头的矮胖商人立刻醒悟过来,慌忙大声求饶道:“县尊饶命,小的也是被人蒙蔽,小的真是被人蒙蔽!哎哟!别打了,别打了!”
尽管屁股上落下的只是笞刑的小竹条,而不是杖刑的大棍子,可矮胖商人还是涕泪直流哭天抢地。奈何皂班的皂隶从来就是这天底下最最铁石心肠的人,堂尊没发话,谁管此人叫嚷什么。等到十小板打完,他们胡乱给这个屁股上纵横交错几道血痕的倒霉蛋拉上裤子,把人丢着跪在那里,继而就退到一边继续肃立去了。这下子,周县尊再次厉声发问,矮胖商人哪里还敢有一个字隐瞒。
“县尊,小的也是被人蒙蔽,是有个人来见,说是如此可以夺了徽帮的码头,给他们一个厉害瞧瞧,小的这才提出了这个建议,那时候大家也都是答应的!”矮胖商人又气又恨地看了一眼曾经的同伴,见每个人都对自己怒目以视,其中谭明方和何云那眼神仿佛是要杀人,他忍不住缩了缩脖子,可怜巴巴地说,“小的也只是一时被人言语所惑,那家伙是汉口镇一个有名的掮客,姓风,排行第六,大家都叫他风老六……”
“快班秦班头何在,立时带人去汉口镇拘捕此人,如若不得,休怪本县严加追比!”
眼见周县尊立时三刻让刑房下达文书,雷稽古终于品出了滋味来,他眉头紧皱,淡淡地问道:“周县令不责处这械斗人命案,反而要先追查挑唆者?”
“那是当然!”周县尊大义凛然地昂起了头,一字一句地说,“正如同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汉口镇在汉阳城之外,零星械斗时常发生,倘若只责处械斗双方,让那些煽风点火之辈逍遥法外,岂不是治标不治本!本县既然查知有人利用两大商帮之间的矛盾图谋不轨,就当公正廉明,让挑拨离间者无处存身,破一破这些靠拳头靠刀子定胜负的陈规陋矩!”
混在苦主之中的汪孚林清清楚楚地看到,周县尊说这番话的时候,那位巡按御史的脸色分明有些赞赏。
雷稽古应该是正人君子,也是审案公允的能吏,但既然邵芳涉足其中,他只能帮一帮这个势利眼的周县尊从雷青天身上刷名声了,人生就是这样无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