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月何日……何月何日……
他知道,他知道,今夜是六月二十七,过了今夜,就是六月二十八,去年的这一天,太子慕子宴薨。
叶瑾什么都知道!
他什么都知道,却装出一副一无所知的样子!
慕子寒后背升起一股寒意。
他是故意的!他是故意选在这样一个时间谋害他!若是今夜他不召叶瑾来侍疾,他也一定会来吧!
慕子寒眼神怨毒,“朕若是死了,这天下必定大乱!你竟置天下于不顾?”
叶瑾环着胸靠在屏风上,眼睛微眯,“陛下以为,如今天下太平,是谁的功劳?”
他竟敢!
慕子寒一口气没喘上来,只觉得脑子一片眩晕,半天才缓过来,捶床大怒,“你不怕后世称你为乱臣贼子!?”
叶瑾笑意更盛,没有回答慕子寒的话,只是道,“陛下兴许还不知道吧,典礼司早就为陛下拟好了谥号,单一个炀字,只待陛下归西。”
慕子寒大口大口的喘气。
好一个叶瑾!好一个叶瑾!
他就不应该留下叶瑾,早该杀了他!
早该杀了他!
叶瑾靠在屏风上耐心地看了慕子寒一会儿,才不疾不徐道,“陛下既然累了,臣便告退了,明日,还听着陛下的喜讯。”
话毕,便转身退了出去。
慕子寒暴怒的声音在身后响起,“啪嗒”一声关在了殿里,徒劳地在殿内回荡,无人响应。
“叶瑾!你这个佞臣!”
谢竟之木然站在殿外的玉阶下,听见身后开门关门的声音,才转过身去看来人。
叶瑾神色依旧没有什么变化,只是冲他点了点头。
“陛下如何?”
叶瑾冷淡地回答道,“撑不过明天。”
谢竟之微微沉默了片刻,道,“方才大司马在殿内,难道不担心陛下暴毙,大司马洗不清罪名?”
叶瑾有些意外地扭头看了他一眼,冷淡回答道,“难道陛下好好活着,这天下就会认为叶某是忠臣良将?”
谢竟之默然。
自古以来成王败寇,这史书,向来都是胜者的史书,谁会又在乎此刻的名声?
眼看着叶瑾和自己擦肩而过,就要走下大殿,谢竟之心里徘徊已久的疑问终于脱口而出,“大司马打算日后怎样?”
那人顿住脚步,却没有回头,沉默了一小会儿才漫不经心道,“当今昏庸,换一个贤主辅佐罢了。”
谢竟之点点头,目送那道脊背笔直的背影离开,转身推开了大殿的门。
慕子寒已经有些迷糊,听见开门声,只以为是自己出现了幻觉。
他这一生,从不受宠爱的二皇子到高高在上的皇帝,得到过许多,也失去过许多。
唯一爱过的女子因为他而死,他又亲手杀了自己的哥哥和弟弟。
或许,还有父亲。
起初他只是想要报仇,想要不再任人摆布,想要能够保护自己想要保护的东西……
可是后来渐渐的,事情开始失控,想要的越多,手上沾染的鲜血也就越多,心里的破洞就越大。
登上皇位后,心里的大洞更是无限地扩大,谋略人心,肆意妄为,他越是挥霍,越是觉得孤独,越是觉得高处不胜寒,却再也没能梦见柳遥,他心底唯一的温暖。
或许就是这个原因吧,所以在看见季流儿的时候才顷刻沦陷……
是不知道危险就在身后,还是潜意识里已经准备好了迈向死亡呢?
慕子寒抬手挡住了跳动的烛火。
他这一生,究竟都做了些什么呢……
谢竟之见屏风后半晌没有动静,只从屏风的投影上看到一只抬起的手,以为他已经说不出话来,连忙绕过屏风,附耳过去,道,“陛下有何吩咐?”
慕子寒动了动嘴,却没有说话。
“陛下?”谢竟之又看了看脸色蜡黄的皇帝,有些疑惑。
慕子寒突然想起叶瑾临走前那句话来,炀,好内远礼曰炀,去礼远众曰炀,逆天虐民曰炀,好大殆政曰炀,薄情寡义曰炀,离德荒国曰炀……
典礼司已经准备好了将这个字作为他一生的概括了吗……
蓦地,慕子寒如同被卡住脖子一样沙哑破碎的声音在大殿里回响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