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快了……”良久,顾景行蓦然开了口,答非所问道。微垂的目光明明灭灭,有些凉薄又有些狠,整个人少见的寂寥与落寞。
赵文宛微愣,随即反应过来他的未尽之意,但他却闭口不言了,心知他是不想自己牵涉,便装着听不懂的样子,笑着问道,“是不是左翎快要来了?”
“……嗯。”顾景行眉眼舒展,漆黑的眸子里已经恢复清明,清亮亮地看向她,柔情满溢,“以后,定不会再让你有危险了。”
赵文宛被他那专注眼神瞧得有些不自然,微微垂了眸子道,“那你也……万事小心。”
顾景行听得她难得关心的话心神一阵荡漾。
林外忽然响起一阵踢踏的马蹄声,赵文宛下意识地以为是杀手找来了,握着筷子的手一紧,就听着老远一抹不着调的声音传来。
“王爷,看到我来救驾是不是很感动呀——啊!”然在封于修靠近小木屋的刹那,被某样暗器射中了膝盖,腿一软地就给闻声迎出来的赵文宛行了个大礼。
“……”赵文宛憋着笑地让了让,假装没有看到封于修那张悲愤的指控脸。
随着封于修而来的左翎等人,鱼贯而入,一番请罪。
封于修拍着尘土走过去,嗅到那一抹混杂着药物的血腥味,紧了紧眉梢,扫过顾景行身上,□□出的布条一角,再看了赵文宛零碎的裙摆,冲着顾景行挤眉弄眼,一副嘿嘿嘿的蠢表情,让人不忍直视。
顾景行抽了抽嘴角,动了身子将赵文宛一挡,眸光幽幽,“寻来这么晚?”
左翎等人一听连忙又跪在地上齐齐道卑职有罪,封于修敛了嬉笑表情,神色正经了几分,“有狗挡道,耽误了些功夫。”
顾景行收了目光,转而扫了一圈四周跪着的属下,冷冷道:“今日你们只见过本王,可明白?”
“是,属下明白。”
赵文宛立在一旁,感念顾景行对自己名誉的良苦用心,投过去感激的一笑,再抬起脸时眉眼尽是诧异,门口那一身器宇轩昂,铠甲之装的……是方子墨?
他先是与顾景行行过君臣之礼,而后走到赵文宛跟前,面上微有几分安心之意,“听闻和六王爷一道失踪的还有姑娘,带着禁军寻来之际,也为姑娘备了套干净衣裳,姑娘去马车里换一下罢。”
说话时就有一名婢女双手捧着新装从外面走了进来。
赵文宛诧异于他的心细,对解了她狼狈境地的方子墨真诚道了谢意,便随着方子墨带来的丫鬟去马车里换衣裳。
屋子里有一瞬的静默,顾景行沉着脸的,十分堵心,他自然瞧出方子墨完全是为着谁来的,还有衣服!随即视线凌厉地扫向左翎,正给主子换衣裳的某人茫然了一会儿,只觉得自己好像犯了个很大的错儿。
因着换衣服而露出的伤口再一次叫屋子里的几人惊了神色,也不知这人是如何忍的,除了脸色苍白,竟还像个没事人似的撑了那么久。封于修紧着眉梢,如此密集的伤口,那人真当是一次比一次凶狠了。
换好了衣裳又重新走回来的赵文宛一踏进屋子,就察觉到里头沉闷的氛围,余光瞥见顾景行动作快速地拢了衣裳,眸子微黯,脸上浮起一丝明显的担忧神色。
这人惯会硬撑……
方子墨瞧见,心底亦是复杂,然也只是一瞬,素来冷清的脸上露出一抹坚持,不战而败不是他的风格,既然已经动了心,不争取下怎么行。
“王爷受了重伤,应当赶紧回府休养身子,属下已经派了巡防营一队人马在林外候着,路上又有封公子照应,想必不会再敢有歹人出来行刺。出城的路上元礼兄特意追来嘱咐我一定将赵姑娘安然带回,属下已经应下,就由我护送赵姑娘回府罢。”
“赵姑娘是因本王受累,不亲自送着回府,本王难以安心养伤。”顾景行说得一脸正气,只在屋子里的几人,没一个信的罢。
察觉空气里弥漫着的火药味,赵文宛揉了揉额角,有点无可奈何,最后点了封于修道:“多谢王爷和少将军的好意,但是由少将军护送王爷回府,文宛更能安心,至于我……就劳烦封公子送一程了。”
“我?”察觉到两道凌厉视线一同扫射过来,封于修知道自己是被当了挡箭牌,心底涌起一丝小凄凉,苦笑着道,“两位放心,我定会把赵姑娘毫发无伤的送回府上。”
片刻之后,顾景行由左翎搀扶着起身出了木屋,石青氅衣里,紫锦上的暗纹舒展如水,那沉稳面色叫人看不出是个受了重伤的人。
赵文宛掀开车帘的一角担忧的瞧着,若是刚才应了让顾景行送自个,只怕他在路上会强撑着照顾自己,反而对伤势不好,至于方子墨,唉……赵文宛放下窗帘靠在铺了被褥的软枕上小憩。
先是顾景行的马车开路,方子墨护在最前,在一阵嘈杂过后,又恢复了寂静,赵文宛阖着眸子就听到侧边的窗子外传来封于修的声音,“赵姑娘?”
赵文宛疲惫的“嗯”了一声。
“赵姑娘的眼光挺好的。”封于修厚着脸皮的修饰了自己作为一块挡箭牌的功能,那故作深沉魅力的声音惹得赵文宛一阵好笑。
于是起了逗趣的心思,道:“你喜欢六王爷,京都之中人人皆知,小女觉得这般别人自然不易误会。”
马车外的封于修差点身子一歪,落下马去,内心嘤嘤了好半天,马车里继而传来低笑,封于修垂眸云淡风轻的跟着笑了,眺望远边前面的方向,再不似以往嬉皮的笑脸,“赵姑娘能这般轻松的笑出来便好,王爷大可放心了。”
“……”
“我跟王爷打小就认识,没有人比我更了解他成长的经历,这些年来他一个人过的不易,昨日你应该也见识过了,这种危险常常伴着,奶娘失踪的十几年来,他一直自责没有能力好好保护身边的人,那次暗杀对他打击很大。”
“而在回宫之后越贵妃突来的病症愈发加重,险些要命,那时候王爷年纪还很小,圣上不会分出太多的时间来安抚他的恐惧与害怕,贵妃又那般病症缠绵,永平公主年纪更小,只会哇哇的大哭,也就是那日王爷见有宫人进来送药,不想被人瞧见他一个皇子哭哭啼啼,便躲在纱幔之后,竟看到越贵妃的贴身侍女往汤药里下毒,联想这病不言而喻,从那以后王爷就变了……”
“后来越贵妃再没有被人暗害过,永平公主也是,虽然说有圣上的眷宠,一国之君对后宫之事想也是心有余力不足,而保护起身边人的重担他全压在了他自个身上,你别瞧王爷性子冷淡,实则重情重义,我已经很久没有见他像今日这般开心了,不,应该是自从在集市的画廊遇见姑娘的那一刻,王爷他都是这般,许是姑娘身上有什么不同与人的魔力。”
靠在马车上的赵文宛一直没有出声,只静静的听着,陷入沉思,乌黑的眸子隐着一丝晦暗……而车外的封于修也未出一声。
唯有车轱辘压过积雪的梭梭声此起彼伏。
***
赵文宛失踪这一天一夜,最担心的莫过于赵老太太了,连着一宿没睡,在佛堂里念经求佛祖保平安。雪雁在苑门口张望瞧见赵文宛,便说了此事,后者直拎着裙摆去了明絮苑。
“老夫人,您这一天都没吃什么,还是用点罢,大公子已经着人去找了,说不定很快就能寻回来。”杨妈妈拧着眉头劝慰着,看着桌上动也未动过的精致吃食,忍不住地叹了口气。
赵老夫人垂着眉头,忧虑重重,摆了摆手,“宛丫头还不定在外头遭了什么罪,我这一闭眼的就怕……哪儿有胃口。”
“祖母一个人吃没胃口,文宛陪您。”赵文宛走到门口正巧听着这句,忙是支了声儿道,笑吟吟地撩了帘子走到老夫人跟前,“您瞧,我好好的,没遭罪呢!”
赵老夫人猛瞧见人,眼里泛了泪花的,拉了赵文宛到跟前,一遍遍打量察看,赵文宛也配合着转了一圈儿,表示自己没事。
听着老夫人重复喃喃着平安回来就好,赵文宛不禁又红了眼眶,握着老夫人温暖的手,“是文宛不懂事,让祖母担心了。”
约莫是骤然松了一口气,先前不觉得的疲累都涌了上来,赵文宛见她神色困顿,陪着用了点清粥点心,就哄着人去睡。上了年纪的睡得浅,一有什么动静就会醒,赵文宛的手叫老夫人紧紧抓着,怕不见似的,也不敢动,一直到她沉了呼吸才悄悄离开。
杨妈妈跟着赵文宛到了外头,看着大小姐能平安回来也是高兴,压着声音道,“多亏了祖宗保佑,原是要瞒着老夫人的,谁料被哪个嚼舌根的捅漏了,叫了大公子来问话,才兜了底。不过这事儿有关小姐清誉,一早就让大公子压了下来,王爷那头捂得更紧,探不出一点消息,应是不会出什么乱子的。”
“嗯,多谢杨妈妈提醒。”赵文宛见她如此为自己着想,诚心道了谢,随即瞥了一眼屋子里头,接着道,“要是老夫人醒了找我,就让人去苑儿里知会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