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明是叶知昀冒了巨大的风险救他,他一句话倒把是非颠倒过来了。
叶知昀道:“幸在哪里?”
郑柏笑道:“落在潘志晰城外宅院的那幅画,有人送进宫里来了。”
叶知昀顿时脸色变了,“什么?”
他的心思一瞬间千回百转,当初他临摹的那幅画的确没有拿回来,就算是疏漏,但世子随后把整座宅院都给烧了,一切化为灰烬,事后也没有查出什么,怎么时隔这么久,会有人带那幅画进宫?
他喃喃出声:“这、不可能……”
郑柏道:“千真万确,是咱家从皇上那里偷听来的,皇上昨日收到一封密函,随即召见一个江南商队的商人。那个商人正是当初逃出宅院的江湖人,逃之前因为贪心,还偷走了宅院里的好些名贵摆设和书画……”
叶知昀一颗心彻底沉了下去。
那幅画正是杀害潘志晰的证据,临摹的画作寻常人看不出来,但有一个人是例外。
——精通书画的徐皇后。
晋原帝只需要一查就会清楚,真迹一直在世子手里,临摹之作也只会从他那里流出,定会揣测策划杀害潘志晰的人是世子。
就是因为潘志晰的死,潘家和皇家才走到了鱼死网破,损失惨重的这一步……
他倒是把自己摘得干干净净,可画卷与世子息息相关,对于挑起事端的背后之人,这是何等的狼子野心,碎尸万段都不足以泄愤,皇上又会怎么做……
叶知昀怎么也没有想到会出这种纰漏,隐藏在暗地,一直到最毫无防备的时候给他们致命一击。
好半天,他才听到自己的声音:“等等,皇后娘娘是世子的姨母,她会帮世子,她不会说出来……”
他看见郑柏摇了摇头,目光里带着叹息,“叶大人,我只能帮你到这一步了——皇后娘娘前不久被太医诊出喜脉了。”
难怪上回周越事发,皇后娘娘那边称病。
一旦诞下皇子,就是晋原帝如今唯一的孩子,未来的太子,甚至皇帝。
皇后娘娘又怎么会帮助一个危及皇权的逆臣贼子呢?
退路被堵死,他对四周的感知都茫然了,脑海里只有一个念头:叶知昀,你闯大祸了。
大殿里弥漫着荼芜香若有若无的芬芳,案几上摆了一壶酒,几个杯盏,一堆古朴的画卷,为了不显陈旧,卷轴还特地装裱了上好的玉石。
宫女们拨开帷幔,搀扶着徐皇后缓缓走了出来。
张孟立刻起身笑道:“娘娘,皇上吩咐小的给您送贺礼来了。”
徐皇后向他微微一笑,目光转向李琛,道:“瑾行,也来送礼了?”
李琛也笑:“娘娘,今年送的什么你绝对想不到。”
徐皇后在他对面坐在案几边,露出了一个好奇的神色,“年年都是你的礼最有心,去年那会儿,你训练你那只海东青耍了好些花样,精彩极了,引得宴会上满堂哄笑,到现在我都记得清楚。”
“是啊。”李琛似乎回忆起了什么,笑容渐渐平静,“应该的。”
这么些年,他娘燕王妃当时为了保护皇后,死在刺客的刀下,燕王又镇守洛水在外,唯一给予过他属于亲人那份关爱的人,也只剩下皇后了。
少年那段时期,他独自面对的人情冷漠,熏心利益,是皇后把他接到宫里来过年,在府里染了风寒,躲在被窝里想着凑合一下就过去了,还是徐皇后亲自去照顾他。
李琛做了许多混账事,在后面帮忙收拾烂摊子的还是皇后,有时候她解决不了,就去找还是楚王的晋原帝,百般恳请他帮忙。
她膝下无子,把姐姐的孩子当成了亲儿子疼爱。
那会儿,一点点温情都让他甘之如饴,对于如此厚待更是感恩戴德。
“知道娘娘喜欢画,倪珽老先生仅剩的八幅遗作。”李琛点了点堆放在手边的卷轴,“献给娘娘。”
徐皇后眼里露出一丝牵强的惊喜,可是很快,她就调整好神色,展开画卷来看,笑容止不住,“真没有想到倪珽老先生去世五十年后,你还能寻到他的遗作。”
李琛道:“也就是打着王府的名号派手下去寻。”
徐皇后端详了好一会儿,才放下画,抬手抹了抹有些湿润的眼角,“瑾行,你送的这份礼太重了,能够一睹名画,实在是今年以来最值得高兴的事,还要多谢你。”
旁边张孟眼里带着深意,道:“娘娘,还有陛下的礼呢,您看看?”
“先放在那。”徐皇后端起酒壶,斟了一杯,“瑾行,来。”
那杯酒推到李琛面前,酒面泛着浅浅的波光,沉淀着诡谲杀机。
倘若晋原帝要除掉世子,不是件容易事,在不惊动燕王的情况下,更是难上加难。
但在李琛毫无防备的徐皇后面前,一切都轻而易举。
“是西域进贡的葡萄酒?”李琛伸手端起酒,递到唇边,正要饮下。
那一瞬间仿佛极慢,徐皇后的手指微微颤抖着,张孟满脸阴鸷,虎视眈眈地紧紧盯着李琛。
就在这时,殿门传来一道脚步声,神色各异的众人一齐看过去。
李琛喝酒的动作停下,看清了来人,笑道:“来了?”
一袭青袍的叶知昀不紧不慢地走进来,他脸上带着浅浅的笑意,微微颔首,“是啊,微臣见过皇后娘娘,张大人。”
徐皇后有些慌乱,一时没有说话。
叶知昀看向李琛,道:“世子,你不能喝酒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