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这么个二管家在自己一边,对于张家的一些动态,范进也有所了解。不管张居正之前怎么惩罚儿子,但到了会试的时候,肯定会把资源倾注到儿子身上,把他抬举起来。
一如之前范进所分析的,张居正不是圣人,也不想按圣人标准要求自己。他就是要趁着自己权势如日中天之时,给自己子女铺好一条金光大道,为他们留下足够多的资本。
除了自己,张府不少幕僚乃至一些依附于张家的书生举子,都在偷偷为张嗣修做枪,确保其在短时间内能拿出大量优秀文章来证明自己的才学。在这种大背景下,不管文会也好酒会也好,张嗣修的光芒肯定是要盖过所有人。自己不可能去落他的面子,可是这个陪衬也不好当,万一他当着众人面朝自己发难,也是很难办的事。与其拿捏不好尺度,还不如直接避战。
这些话由于关系重大,范进也不好对薛五细说,只简单交代两句,又说道:“再说,我现在其实不太适合参加过多文会,固然因为冯邦宁的事,有不少举子很钦佩我,但有另一件事,会让很多学子恨我入骨。至于恨我的人多,还是敬佩我的人多,我现在都说不好。”
“什么事,如此严重?”
“也没什么,就是被人坑了。你也知道的,我赶考的时候路过长沙,顺手破了个妖书案。那案子牵连到何心隐,人已经在监狱里不提了。另外牵连到的,就是黄安天窝耿家那边,岳麓书院也牵扯到里面。当时把书院封了,大家都以为是临时的,过段时间就会放开。毕竟岳麓牌子大弟子多,不能因为这么点事就给关门。结果现在有消息了,书院会开,可是已经改为官学,山长和里面讲课的先生,全都换成官府的人。这还只是个开始,江陵相公已经传出风声来,要尽封天下书院,罢民间讲学之风,全部私学都改为官学。大家这么多年在民间讲学已经习惯了,现在要改成官学,大家肯定不管袄性啊。更要命的是,有些人传言,是我向相爷上的条陈,直述私人讲学之害,才促使相爷下了这个决心。”
“啊?这不是让退思你为张居正顶罪?”
“是啊。本来张居正这么搞,肯定会引起众怒。现在这种消息传出来,很多人就会把怒火转移到我身上。举子里也有不少是书院出身或是喜欢讲学的,怎么也不会喜欢我这种人了,所以参加文会也没好,还是躲在家里安全些。”
薛素芳恨恨道:“这分明是公报私仇,张居正怎么如此行事?”
“这事也没明确证据说是他做的,都是街巷流言而已,不过想想也能猜出来是哪来的。从一个父亲的角度做这种事倒也不算离谱,说到底错也在我。再说能为相爷分谤,大概也算荣幸吧。只是一向是我挖坑害人,这次被人挖了坑,心里有点不爽。另外科举这种事呢,比起功名来,更重要的是人脉。张江陵这么一搞,我就成了孤臣,如果不受张江陵摆布只怕里外不是人,怎么都不好混了。”
薛素芳一笑,“退思多虑了,不过就是不让讲学,我就不信,就为这点事,大家就要跟你为难。千里为官为的吃穿,大家出来求官,是为了功名利禄而已,谁还真为这些事就要与你势不两立。只要退思今科高中,自有人来巴结你,还怕没人来交你这个朋友?”
范进道:“若是所有举子都像你这么想,我就好过了。现在封书院的事只还是个消息,等到真的做起来,不知有多少人骂我,想想都头大。”
两人说着话的当口,已经来到郑家门外。曾经破败的门楼在工部匠人修缮之下,已经焕然一新。方一到门口,郑家丫头猛然从门洞里跳出来,大笑道:“范大老爷回来了,可以吃好吃的喽。”围着范进转个圈,又蹦跳着跑回院里。
范进笑道:“疯丫头!”
“这丫头性子很好,很对我的心思。如果不是她要留下照顾爹,我真想把她买下来当个丫头。等大一点,认她做个妹妹。”
范进道:“别想了,郑家当初那么难都挺过来,现在过了难关,更用不着卖女儿了。”
“难说。他家的债虽然没了,可是郑承宪依旧有病在身,每月的药钱还是个事,早晚过不去还是得借,到时候依旧是个麻烦。”
说着话两人进到院里,关清、范志高一起来迎接着说着好话,桂姐则在厨房里忙碌着。她的手艺算不上好,但是终究是个合格主妇,做家常菜还是能胜任的,就是口味上偏于南路风味,与京师的口味不大和。好在这个时候吴中菜是高端主流,江宁菜系在京师也算高大上,郑家人倒不至于有什么意见。
男女分了两桌,但都在一个院落里,说话都听的见。郑承宪拖着病体出来敬酒,两家人这时,搞的和一家人也没什么区别。郑国泰得知范进有东厂背景后,就不再敢找桂姐麻烦,这几天全从后门进出不打扰范进休息。今天更是没去出工,在家里陪范进喝酒。就过三巡,郑国泰脸色微红,期期艾艾地问道:
“范老爷,前几天在您这有个女子出去,与小人走个脸对脸。虽然只是一瞥,却也看的出她很俊,美的不成话。敢问她……是哪里的?我没别的意思,就是问问。”
范进的脸色僵住了,郑承宪以为儿子说错了话,张口就准备骂过去。不想女子那桌先有了动静,一阵杯盘乱响,随即就看到郑家小丫头,趴在桌子上,小拳头用力捶打着桌面。桂姐看看范进又看看郑国泰,面色古怪以极,忽然离席而起,直跑向厨房。而薛素芳倒是面色如常,可是身体阵阵颤抖,忽然起身二话不说一路冲进了卧室,再不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