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0章 金豆
齐修远为自己惹得老渔夫如此难过的事情感到歉疚,心里打定主意下船后要好好补偿他,面上却还是那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架势,呼噜继续打得震天响……
以他对那人的了解,那人应该是一个很有侠义心肠的人,不可能碰到这样的事情却视若无睹——因此仍然耐心等待。
果不其然,在齐修远又躺了一阵子后,那坐在另一艘渔船上的人终于忍不住出手了。
一道常人看不见的劲气从对方那儿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激射过来,艺高人胆大的齐修远面上没什么异常神态,心弦却早已经绷得死紧。
在劲气即将刺入他身体的一瞬间,齐修远不着痕迹地弹了弹手指,他指尖迸射而出的劲气就与灰衣人迅猛无比的撞到一起。与此同时,齐修远也从甲板上一跃而起,醉醺醺的做出被冒犯的狂躁模样,高声咆哮:“哪个装神弄鬼的兔崽子敢用暗器对付爷爷我?”
穿着一身不起眼灰色劲装的高大男子垂着眼角,状似厌烦地把脸撇到一边,让渔夫开船。
在场几乎所有人都觉得自己很能够理解灰衫男子此刻的心情——
确实,自己时间安排得有条不紊的,却莫名其妙碰上这样一个大喊大叫的酒疯子,耽误了归家或出行的时间。
若不是看那醉鬼酒气熏天,身材魁梧很不好惹,旁边眼瞅着老渔夫欲哭无泪这一幕的看客必会有热血上头的为老渔夫讨个公道。
不说把那酒疯子打个鼻青脸肿她爹妈都不认识,最起码的也该狠狠把那醉鬼揪下船去再狠狠踢上两脚,免了老渔夫叫天不应,叫地不灵的苦楚。
只恨这醉鬼形貌实在是很有些凶厉,让众人做了好长的心理准备都没办法说服自己这比人家小了足将一半的小身板蹦跶出去见义勇为。因此,即便大家心里分外同情这遭了无妄之灾的老渔夫,也不敢在面上把不虞愤慨之色表露出来,只得骚眉耷眼的强迫自己做了回目不能视、充耳不闻的瞎子聋子,假装看不到老渔夫面上的委屈惶急也听不到老渔夫无助的伤心嚎哭。
眼看着情况就要陷入让人百般无奈气恼的僵局,就有不知名的侠士仗义出手!
听着那醉鬼怒气冲天的咆哮声,认识到这一点的旁观者们面上作出噤若寒蝉的害怕表情,心里却乐开了花,只觉得说不出的畅快和与有荣焉。连带着,对那酒疯子的惧意也仿佛减轻了许多似的,灰衣青年刚催促艄公开船,其他人也接二连三的响应。
原本因为热闹,堵塞的针插不进,水泼不入的码头登时就变得松泛开来,行人们难看的脸色也重新变得如常。
就这样,一场风波眼瞧着就要消弭于无形。
也就是在这个时候,那酒疯子又毫无征兆的发起羊癫疯来,也不见他有什么动作,他跳蹿到那灰衣青年的渔船上去了。
鼻头还哭得又红又肿的老渔夫目瞪口呆的看着自己同行,无法理解这世间上的事情怎么会变得如此之快。
那醉鬼明明登得是他的船,结果现在又蹦到别的船上去了。
老渔夫困难的咽了咽喉咙,想就这样狠狠心把自己心爱的老伙计就这样假装什么都没发生的开走……可是他的良心不允许他这么做,而且大家都是在广赟江上讨生活的人……谁不认识谁?真要就此毁了他们家祖辈多年积攒的好名头,那才是真正的得不偿失。
在略略踌躇半晌后,老渔夫对不远处瞬间头颅一个变成两个大的老艄公说:“老伙计,那是我的客人,等会我把船划过去,你和你那位客人帮忙搭把手帮小老儿送过来吧。”
老渔夫这话一出口,因为事情又有了新变化而驻足的看官们顿时肃然起敬。那老艄公也激动的瘪起了没几颗牙齿尚存的嘴,“老……老兄弟,这、这可怎么的好……”
“跳到您船上的那位本来就是我的客人……我总不能累得老兄弟你替我顶灾,这秋寒刺骨的,谁在这江面上讨生活也不容易啊。”老渔夫话虽然说得还有些煎熬磕巴,但看他的表情就知道他这些话是出自肺腑的,是认真的。
老艄公对老渔夫的提议自然很心动,可他心里也知道这醉鬼会跳过来是他自己不知道哪根筋搭错,和老渔夫可没什么关系,一时间有些左右为难。
——要知道在这江上讨生活的人可不就老渔夫一个看重自己家的名誉。
有句话说得极好:金杯银杯不如自己的口碑。
口碑要是坏了,以后再想要弥补,那可就千难万难了。
再这样的纠结中,不知道什么时候就锁剪着醉汉双手将他狠狠压制在木质地板上的灰衣青年开口了,“老人家,您的这位客人就让他安心的待在我这条租的船上吧,我力气大,能制住他,也会给他补船租和亲自送他回家的。”
如此,可算是两全其美皆大欢喜了。
一个摆脱了麻烦精,一个什么都不做,就能够赚两份的船资。
如蒙大赦的老渔夫嘴里念叨着“好人啊”、“好人”,载着别的客人离去了,老艄公这边也在灰衣青年的催促下出发了——这时候其他船上、码头上还没走完的人突然重重一击掌道:“哎呀呀,咱们还真是有眼不识泰山,刚刚的那位灰衣壮士定然就是暗地里出手教训那酒疯子的神秘侠客呀,啧啧啧……”
伴随着这后知后觉的一句话,众皆哗然。
在好事者为他们的有眼不识泰山而懊悔不迭的时候,那老艄公已经载着两位客人往清波县的方向飞驰。
老艄公行船极稳,坐在上面的人几乎感觉不到船只航行时破水而过的震动。
灰衣青年环视着这广赟江两边的美景,脸上的表情阴沉沉的,就仿佛这让人流连忘返的迷人景致得罪了他似的,乍一望过去,眼眸里都带着无论如何都按捺不下去的愤懑和杀意。
也许是这愤懑和杀意太过悚然且不加以掩饰。让老艄公心中本能的有些惶恐和不安。
他在心里头,暗暗叫着苦,原以为这真的是每一个船夫都极其喜欢的好乘客,没想到其也古里古怪的厉害,那眼神即便不是刻意去盯他,老艄公还是觉得整个背部都麻飕飕的厉害——他又不好去跟人抗议,说你这样瞪着我让我浑身发寒,没办法安心摇桨。
心中说不出愤愤然的老艄公只能强迫着自己往好处想……最起码的,等到了地头,他确实能赚个两份船资,那发酒疯的可怕醉鬼也确是被这位爱用眼神恐吓人的客官钳制的好好的,绝无有反抗挣脱出来的迹象。
这样想着,老艄公的心绪登时变得平和起来,偶尔也乐得往江里撒上一网,得些旁的小钱给自己和儿子打两壶小酒,再给孙儿孙女们买些小食甜甜嘴了。
船只在飞快的航行中,很快就到了清波县码头。
这地方的人比起灵水镇可真是不知道多了都少。
到处都是川流不息摩肩接踵的人群。
挤在里面很快就可能连自己是谁都不晓得了。
灰衣青年从袖袋里摸出一锭小银元宝,老艄公唬了一跳,连声说使不得,灰衣青年却懒得与他周旋,把银元宝扔老艄公怀里,就提着还醉醺醺的酒疯子走了。
齐修远一副已经醉得不知道东南西北的模样被拎在灰衣青年手中,那轻描淡写举重若轻的架势就仿佛他提留的不是一个身长八尺的大汉,而是一点寻常物事罢了。
得了一大笔横财的老艄公见推辞不过(也舍不得推辞),不敢再带着这样一锭宝贝银疙瘩在这龙蛇混杂的清波县码头久待,急忙忙一撑竹篙,既欢喜又忐忑的仓促促远去。
走得仓促又匆忙的老艄公却是不知,他今天和自己的老同行可是算是赚大发了——等到他们两个今晚收工回去就会发现,在那酒疯子曾经躺过或停留过的地方,都留着几颗拇指肚大小,在太阳光的照射下,明灿灿亮闪闪的金豆子,那价值比起灰衣青年的银元宝还要犹胜数筹。
穿了一身寻常灰衣短打的男子阴沉着面孔,提着一醉得蔫耷耷的酒鬼走在路上,还是很有几分骇人的——每一个从他们身边走过的行人,都会下意识踮齐脚来,侧身从他们身边让过。生怕自己一不小心撞到这两位煞神,被对方借此作妖讹一个倾家荡产。
这种被人当做瘟神一样的待遇让灰衣青年越发感到恼火,但他还是勉强忍耐住自己不与这些升斗小民计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