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和看着她:“真的吗?”
王满点头:“是的啊,你的爸爸特别特别高!”
周和问:“有多高呢?”
王满踮着脚把手往上扬:“有那么那么的高,比五个你还要高!”
周和眼里又充满了希冀:“真的吗?我的爸爸这么厉害啊。”转而又垂头丧气地说,“可是他为什么不回来呢?把阿和忘记了吗?”
王满又说:“你是不是傻呀?因为你的爸爸是个特别厉害的人,所以他才一直不回来呀,他肯定去完成特别伟大的任务了!你看西游记不就是吗?九九八十一难才取到真经,你爸爸才走了几天呀,说不定连一难都没通过呢。”
周和被说服了,央视正好在播放《西游记》,他就每天按时收看,一边看一边憧憬地把美猴王代替为自己的爸爸,幻想着他现在到了哪一站,通过了哪些难关,还有多久可以回到家,然后兴高采烈地和王满分享。小家伙升了小学后,还学会了做笔记,买了一本大开页的本子写满了鬼画符,还一板一眼跟王满解释其间的含义。
王满心里其实已经有了个隐约的猜测,但毕竟没有被证实,她就发挥她以前混二次元时练出的一手好画艺,在周和的所有鬼画符的后面都配上一些q版图画,然后被周和珍之重之地收藏起来。
这样的日子往前滑过了很长时间,直到有一天,周妈妈突然换上了新裙子,牵着周和每天往离家最近的车站走,说是周爸爸快要回来了。
周和拿着笔记本,开心得不行,蹦蹦跳跳跟在周妈妈的身后。
两人风雨无阻每天按时往车站那儿等着。
王满也习惯性地画一些画每天给周和送过去,直到有一天她敲隔壁的门,迟迟地没有人回应,第二天也没人回应,此后再也没人回应,那个小天使一般俊美的少年,没有跟她打一声招呼就彻底消失,而这座房子就如同先前一样,一点一点落上了灰。
仿佛从未有人住过似的。
☆、chapter 11
周和永远不会忘记这个下午,他放学回到家,被周妈妈牵着来到车站,一如之前好多天一样,周妈妈温言软语讲着周爸爸的事情,在妈妈的嘴里,爸爸是一个英雄人物,他可以和好多妖魔鬼怪作斗争,像电视里的那些神仙一样,金光闪闪从天而降。
周和拉着妈妈的手,周妈妈的手特别柔特别软,还有种淡然的香味,他觉得特别安心,连上课时被老师批评不要胡思乱想、世界上根本没有鬼怪之说的事情都抛之脑后。他相信妈妈,一定是老师有问题,他的爸爸和妈妈说的一模一样。
两个人坐在车站的椅子上面,看着车辆来往穿梭,天色一点又一点变暗,天边燃烧起愤怒的火烧云,红得妖娆诡异。一辆破烂的黑色轿车上面走下来两个人,他都认识,那些是爸爸的好朋友,一个是安叔叔,一个是明叔叔。
他们走到周妈妈跟前,拿出一张很薄很薄的纸,周妈妈看了,身体剧烈地抖动起来:“不会的……”
“对不起,我们已经尽力了。嫂子……请节哀,日后有用得上我们的地方,请尽管开口,我们和周哥是过命的兄弟,他不在了,由我们来照顾你。”
他不在了,是什么意思?
像是有一只冰冷尖利的手猛地攥住了他的心脏,周和由内至外散发着寒气,用脑袋顶开两人,小兽一般怒吼:“你们骗人!”
两个人高马大的男人被顶得一趔趄,险些摔倒,但他们没有半分怪罪,只是摸着周和的脑袋说:“阿和,孩子,我们会把你当亲儿子来看待的。”
当亲儿子?把谁?
——哦,把我。为什么?
周和迷茫又无助,每一个词汇他都知道是什么意思,可叠加在一起他就不大懂了,语文老师讲到比喻句的时候,从未举过这样的例子啊。他本能地往周妈妈怀里钻,惶恐地问她,“妈妈,他们在说什么?我怎么听不懂?我有爸爸,不想要别的爸爸,我只是我爸爸一个人的亲儿子。”
“对,你有爸爸。”周妈妈身体还在颤抖,如秋风中瑟瑟的叶子,可声音却是坚定地,“你有爸爸,他只是出远门了,阿和,还记得妈妈跟你讲的故事吗?不要怕,爸爸这次走得远了点,他迷路了,等他找到路就会回来了。”
“爸爸真笨,他怎么会迷路呢?”周和紧紧扯着周妈妈的衣摆,茫然又无措地问道。
周妈妈努力地抱紧孩子,这是她现在唯一能感受到的温度:“爸爸不是笨,是走得太远了,等他走近了就会回来了。”
两个大男人手足无措地立在一旁,好似两根铁柱子,他们互相看了一眼,悄无声息地离开了。
周妈妈牵着周和回家,刚关上门,她整个人就瘫软在了地上,扶着鞋柜子无声地流泪。
周和傻愣愣地站在一边,他想,“妈妈怎么了?”
又埋怨周爸爸,“出差不好好出,就知道跑太远,以后回来了可得骂一骂他,真不乖,我都知道放学了要准时回家。”
电话铃突然响起。
周妈妈这才软趴趴地站起来,走到电话前,清了清嗓子才接通,也不知那边说了些什么,她突然脸色大变,连忙应了声:“我马上回去!”,然后飞快地收拾行李,交待周和,“我们要出门一趟,阿和乖,把想带上的东西都拿着好吗?”
周和问:“我们什么时候回来呀?”他昨晚写的那页纸还没有送给隔壁的王满看呢。
周妈妈说:“不知道,也许很快,也许很慢。”
周和挠了挠头,有些为难,那怎么办呢?“应该晚一点也没关系吧,反正她那么贪玩,等我回来了再去找她。也不知道是要去哪里,如果能遇到什么好吃的,给她带一份就好了。”他心想着,然后把老师布置的作业乖乖地放进了书包,又把存钱的小猪陶罐放了进去,想了想,把这些天所有的笔记都收集好,和那个已经旧了的医药箱一道,全放进了书包里。
不知道到底出了什么事,周妈妈特别着急,牵着他一路狂奔,先坐公交到了长途汽车站,买了票抱着他挤了上去。长途汽车上人特别多,周和努力地抱着书包,在缝隙间看到窗外残阳似血,几只纯黑的鸟挥着翅膀啼鸣而过,他心里突然咯噔一声,眼睁睁看着长途汽车的门缓缓关上,感觉那扇门似乎把什么隔绝在了外面,让他永久地失去了。
~
王满并不是一个长情的人,她身上有着射手座最典型的朝三暮四,没了一个小伙伴,还能有千千万万个小伙伴,她怎么会孤单?
可是,前提是两人好聚好散。
——哪怕是撕逼撕破脸、打架打上天再宣布老死不相往来,她都可以真挚地痛苦难过上一阵子,每天茶饭不思辗转反侧痛哭流涕,然后拍拍屁股,不带走一丁点儿灰尘地和往事告别,顺利地走出泥潭。
周和走得太匆忙,既没有跟她吵架,也没打声招呼说不回来了,甚至两人还约好了以后天天见面,天天跟对方讲故事。然后就没有然后了,一切戛然而止,王满都不知道自己是该用难过还是用顺其自然的心态来面对,一股气堵在她心口处,怎么也发散不出来,王满愤怒地踢了一脚隔壁的铁门,抖落一层灰,“大宝才跟你天天见呢!再也不见!哼!”
嘴上这么说,但她转过身还是去问王妈妈:“周叔叔是做什么工作的呀?”
打探情报消息堪比fbi的王妈妈第一次卡了壳,对门周家跟王家关系相当亲密,朝夕共处了这么久,她还真不知道周爸爸是做什么的,与其说不知道,倒不如说不相信:“……他跟我说他是码头帮别人卸货的……我觉得不像啊,我有一次去码头那附近过,还准备找他看能不能拿点便宜的海货,但问了一圈都说没这个人,回来我问了一嘴,他说他换了个工作没告诉我,换成了跑长途汽车。你说这人身上这气质,打死我也不相信他是个跑车的,可我也不可能继续问吧,邻里邻居的,有点*也没什么,万一人真是的呢,你去打探消息,这不伤人感情吗?”
“那他为什么这么久都不回来?”王满问道。
王妈妈眼中闪过一丝了然,但没具体讲,只含糊说:“你云姨说他出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