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舜华揪着马车帘子,静了一会儿,压低声音问:“工部侍郎的小女儿,真的是失足落水死的?”
江淮脸上浮起悲悯,点点头说:“是溺死的,但是……”
“但是什么?”
“……是被工部侍郎的儿子推进池塘里的。”江淮说,“他小女儿是个花娘,找回来了以后工部侍郎不想认,他儿子又厌恶极了那位妾室,趁没人注意把她推了进去,一院子的人,没人敢去救。”
于是就这么眼睁睁地看着她死了。
江淮说:“皇上允诺他,只要他肯把这个身份做给你,他就不会追究他儿子杀人的事,还升他做渲汝院副掌事……对工部侍郎来说这是天大的好事,他当然不会拒绝。”
“果然……”陆舜华喃喃地说。
“六六。”江淮低声说,“我答应了皇上的要求,过几日工部侍郎会将你的名字写进族谱。”
他叹口气,眼底发红,右手手臂抖个不停。
“就算有罪,也是我的罪,要下地狱的话,也是我一个人下。”
他违背祖训,逆了初心,答应这种只手遮天的腌臜勾当,放弃了他一直坚持的所谓公正道理。
他不后悔,若是有罪,也只怪他一个人就好。
“工部侍郎的女儿,叫什么名字?”陆舜华问他。
江淮想了会,说:“花名叫丝丝。”
陆舜华对江淮说:“那你告诉工部侍郎,我也要叫丝丝。”
江淮嗯了一声。
陆舜华缓步走出马车,走进将军府便向祠堂走去。她没有回头,没有等江淮,一路不停。
不知道那个叫丝丝的姑娘临死前是什么心情,这种眼睁睁地看着自己死去,周围却无一人愿意伸出援手的感觉,甚至本应是她最亲密的父亲、兄长,一个拿她的死亡换了仕途,一个亲手将她推进池塘,当是多么绝望。
好不容易找到了父亲,她当初也应该是很高兴的。
活着的时候进不了族谱,死了能把名字写进去也好,哪怕只是一个花名。
只是,可惜了。
*
江淮的调令很快下来。
封长平侯,封地奉天城,不日启程迁往封地。
明升暗降。
奉天城位于芜州西边,地方不大,但常年风调雨顺,百姓安康,算起来倒是个人杰地灵的好地方。
可他本是征南将军,战功写进史书,世人敬仰百姓爱戴,突然成了个挂着虚名的侯爷,还被发配到了遥远的边境之城,江淮能忍,有的人却忍不了。
小酿第一个便受不了。
她去找陆舜华的时候,陆舜华正从祠堂里上香回来,遥遥看着一个娇小姑娘站在别院门口,她往前再走一步,她就伸手将她整个拦住不放。
陆舜华问:“什么事?”
小酿脸色不好看:“你就是那个郡主?”
陆舜华说:“是我。”
小酿扬起下巴,露出一张笑脸满是怨愤:“你知不知道将军封了长平侯,过几日就要迁去奉天城了。”
“知道。”
长平、奉天,皇帝的心思真是昭然若揭。
小酿看了她一眼,越看越觉得不顺眼。她不是没听说过宸音郡主的事情,但仔细想想,这个郡主来将军府不过几天,将军先是受伤再是丢了兵权成了闲散侯爷,无论是不是她从中作梗,小酿都觉得她是个祸害。
她看着陆舜华,她这么瘦,瘦的像个病秧子,脸上的一道道血痕快让她看不清本来面目,但她脊背笔直,看人的眼神也不闪躲,莫名傲气和贵气。
小酿撇撇嘴,因了江淮平时对下人不多管束,她长到现在也没吃过什么苦头。没吃过苦的女孩儿总是天真无忌,说话也最能一针见血。
小酿道:“我听说你是从南疆回来的,南疆那地方很不好,你是不是也沾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怎么你一回来将军府就满是晦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