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容与看着朱翊钧玩笑说,“陛下一来,刘嫔就不过来了。”
“那是她识趣。”朱翊钧说,“朕来瀛台是来见你的,可不是来见她的,若是不识趣总往朕跟前凑,朕就把她送回宫了。”
王容与见朱翊钧面色不愉的样子,就在榻上坐好再招手他过来,靠在她膝盖上,她给她按摩头颈,“陛下可是有什么心烦的事?”
“没什么大事。”朱翊钧闭着眼睛享受王容与的按摩。
“那看来是朝堂上的事了。”王容与轻声说,“朝堂上的事我也不懂,但是看着陛下为朝政心忧,我也挺心疼的。”
“陛下,你知道如果我遇到为难事,我会怎么做吗?”王容与问。
“你会遇到什么为难事?”朱翊钧笑道。
“我长到这么大,怎么会没有为难的事?陛下知道远朋居是我的产业,我第一次处理有关他的事物时,可是慌手慌脚,有一阵子,只要听到丫头说远朋居的管事来了,我就头疼,恨不得卧病在床。”王容与说,“货船在运河上被拦截不能及时进京啦,客户因为货物不满在闹,因为和竞争对手进了同一批货,压在库房怎么办。”
“事虽然不常有,但是碰到一件就够头疼了。”王容与说。
“差点忘记朕的梓童也是商业女豪杰了。”朱翊钧笑道,其实心里并不当回事,在他看来,王容与的远朋居就该是永年伯给女儿玩的家家酒,自有掌柜管事的,王容与只开口说些话,就和管理家务一样。
“有那时间不紧迫的只是磨人的事,我就闭着眼先搁置了,陛下说我逃避也好,但是本来就不是多严重的事情,处理了我难受,不处理也没什么事,那就高高挂起眼不见为静。”王容与说。“须知事缓则圆,也许我拖着拖着,那烦心事自然自己解决了或者有了更好解决的方法,就不用我费心了。”
“那若是事态紧急呢?”朱翊钧笑问。
“事态紧急,就立马叫人来,断没有我没有亲自处事的时候,都是安排人做的,一个人一个坑,谁管的事找谁,有错就弥补,有问题就解决,你不行,就换行的人来。手下总不至于缺做事的人,集思广益,条条款款把如何处理的说来,觉得行就去做,做的不行再换办法,人总不能被事逼死。”王容与说,“等到事后,该论功行赏的论功行赏,该责罚的就责罚。”
“陛下有这么多臣子,还让陛下为政务烦忧,可见陛下的俸禄有一半是白给了。”王容与说。“不如换了。”
朱翊钧睁眼看她,“你怎么能把臣子比作给你做事的管事丫头?这话要传出去,就有你的苦头吃了。”
“我和陛下在房里说些悄悄话,谁还费心长耳朵听这个?”王容与道,“我也只与陛下说,管事丫头给我分忧,臣子就是给陛下分忧。”
“食君之禄,分君之忧。这可不是我先说的。”王容与说。
第一百四十五章
“前些年张居正关了几十家书院,还闹出几条人命,到现在都还有御史上言,说朕不能广开文路,不是明君气象。”朱翊钧换个更舒服的姿势,“横竖不管怎么做他们都能挑出错来,明君实在是难为。还不如做个昏君。”
王容与轻笑,“做个昏君也不容易呢。”
“读书人精贵。”朱翊钧叹道,“天下的读书人都是一家,这在朝堂上的读书人一想到书院的读书人竟然连自由发表意见的权利都没有,如何能不急。那是他们的第二张嘴,整日里在朝堂上吵吵个没完,回家也要继续吵。”
“读书人精贵,那是因为陛下要用读书人。”王容与说,“学成文武艺,卖与帝王家,若是现在陛下不用读书人,你看读书人还精贵不。百无一用是书生也不是现在才有的。”
“不用读书人,难道都用武人不成?”朱翊钧笑道,“那更加要吵的沸反盈天。”
“全国也不是只有那几十家书院,既然没有全部关掉,那应该就是被关掉的书院问题,如何能扯到陛下没有广开文路上来。”王容与说。
“张大人为何要关书院啊,他不也是读书人,难道和天下的读书人就不是一家了?”王容与问。
“张首辅是读书人中最正统的出身了,自小习文,十二岁便考中秀才,等到二十三岁考中进士,已经是少年英才,自为首辅后,行政颁令,不问过程,只看结果,也不在意争论。其实在关书院之前,他已经有一个得罪天下读书人的决定,砍杀教育,本来各府,州,县都设有府学,州学,县学,每次进取人数是有限额的,而张居正则下令,进取人数依次减半,若有地方乏才,四五名也足够。颁布法令后的一次童生入学,有一州仅录一人,那是流言纷纷,怨声载道。”
“办书院讲学,历朝都有,有的是为切磋学问,有的则是切磋学问为辅,议论朝政,批评权臣为主,张居正当时请朕下诏的理由是,反对读书人心思浮动,聚众空谈,并且反对有人以出格讲学,为名牟利。”朱翊钧说,“从前这些折子都是压中不发,到不了朕跟前,只是不知道为何最近总是频频出现在朕跟前,让朕宽宥仁和,让天下文人能自在说话。”
“如果是正正经经的切磋学问,这便也罢,议论朝政,批评权臣,这便有些过了。”王容与说,“你私底下与好友三三两两议论,这个谁也管不到你家里头去,在学院聚众讲学,这难道不是想裹众生乱?”
“不在其位,不谋其政。就是朝中一个礼部的官员提溜到户部,问他全国渔盐的税率,为何要定如此的税率,他也说不上来,何况一届连出身都无的白板文人,连政务的边都没摸上,就要对朝政指点了?读的史书就晓得政务了?批评权臣,恐怕也是嘴上说有辱斯文,实际心里嫉妒的心口生歪。”
“封侯拜相,难道不是每一个读书人的心中所想?”
“要想位极人臣,就去科考,考的进士入官,自然能成全一番抱负,要是觉得朝政时弊,权臣误国,就自己下场,改革时弊,弹劾权臣,总算也是为自己心中所想努力过了。既不下场,也不闭嘴,装作通晓世事的世外高人模样,摇头晃头作壁上观,这政策不行啊,这老贼又蒙蔽了皇上,然后在一群人的追捧下,兄实乃高见,洋洋得意,沾沾自喜,实在是沽名钓誉之徒,让人恶心。”王容与说。
“殊不知实干兴邦,空谈误国。”
“若还有这样的言官上言,陛下便说,要开宗讲学也行,去到地才缺少,教化不开的地方去开学院,好好的传道授业解惑。若不行,可见心不净,就无需多言。”
“实干兴邦,空谈误国?”朱翊钧挺腰起身,正对着王容与,抓着她的手,两眼亮晶晶的说,“梓童高见。”
“也不是什么高见,就是最朴素的一点见。”王容与说。“读书人自然说话好听,但那些干实事的人,也一样值得敬佩。”
“锦衣卫为文官不喜,但我是亲见我父兄是如何殚精竭虑为国尽忠。”
“回头就赏永年伯府。”朱翊钧说。“就赏他们为国尽忠,教女有方。”
王容与看他,“陛下方才就是为这些事烦忧?那陛下的心可太小了。”
“也不尽是如此。”朱翊钧有些不好意思的说。
“若是陛下在意别人的看法,那陛下就被别人牵着走了,只有陛下不在意,才能牵着众臣走。”王容与说,“当然,陛下只有一张嘴,满朝可全都是嘴,还是利嘴,陛下吵不过也是自然。”
“他们吵他们的,朕只管朕自己做的。”朱翊钧道。
“那陛下可要保证自己的决定都是对的呀。”王容与笑说,“要不然一不小心,就真的变成昏君呢。”
“政务上多听多看,朕的私事,朕还不能做主吗?”朱翊钧不以为意说。
“陛下九五之尊,家事就是国事,你看看满天下,还有谁能后宫佳丽三千。”王容与打趣说。
“只艳羡朕佳丽三千,朕的辛苦又有谁知道呢。”朱翊钧叹道,“若有知心如梓童,朕有一人也就够了。”
“我猜啊,张首辅只要前脚一死,保管后头有许多折子来弹劾他。”王容与不欲说这个话题便转移话题说。“得罪这么多人,他在时,尚能用威压,他若不在,就是墙倒众人推。”
“改革总是不易,张居正为人果敢,不顾后果,朕叫他一声老师,总要保他生哀死荣,后代无忧。”朱翊钧沉默良久才说一声。这时的他还不知道,后来恨不得把张居正拖出棺材来鞭尸的人也正是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