嬴华庭早就和沈苏姀站到了一起,看着园中运气执剑的两人有些不解,“不知八哥今天怎么了,九皇叔昨儿才说了不走了,我们本来挺高兴的,结果他今儿一来就不对劲,我猜想是不是在军中受了什么气回来找九皇叔发火,说到底他也是小辈,也就只有九皇叔忍得了他这糟糕脾气!上一次他可是打输了的,知道自己不是九皇叔的对手何必再比一场,他刚才说若是赢了便要九皇叔答应他一件事,也不知他到底打着什么算盘。”
狂风忽起,剑鸣铮铮,看着园子里已经开打的两人,沈苏姀眉头越皱越紧,嬴策绝对不会无缘无故如此,更不会有什么在别处受了委屈回来对雍王发火的可能,唯一的解释一定和那皇脉真假之事有关,若是她所料不错,在嬴策心中,只怕多半是会希望雍王早日离开君临,心头跳个不停,沈苏姀下意识的回头去找嬴纵的身影,嬴纵和嬴湛就站在她身后不远处,见她看过去,嬴纵安抚的对她点了点头,沈苏姀略有些不安的心因这一眼稍稍定了些。
再看向园子里时沈苏姀的心又是忍不住的一跳,嬴策的剑法她是见过的,和他的性子一般飞扬洒脱舞若惊鸿,美则美矣,却终究是少了几分攻击性,而今日,嬴策手中的剑法竟然是她不曾见过的锋芒毕露狠招频现,那一招一式的逼迫威慑,哪里还是沈苏姀印象之中的嬴策,不仅是沈苏姀没想到,便是嬴纵都立即皱了眉,嬴华阳嬴华景并不怎么懂武功,却也看出了气氛的不妥抿着唇不敢随便言语,嬴湛和嬴华庭武功一般,两人都不敢置信的盯着嬴策,而后将疑惑的目光分别落在了嬴纵和沈苏姀的身上。
嬴湛瞅着嬴纵,“七哥,八哥这模样像是要拼命啊。”
嬴华庭看着沈苏姀,“苏姀,你可知道八哥到底抱着什么打算,他要让九皇叔做什么?”
稍微懂一点武功的人都能看出来今日的嬴策不仅使出了杀伤力十足的招式,他那浑身的那股子劲头更是非要赢了这一场比斗似得,莫说雍王是长辈,便是随便对哪个熟悉的人也不当如此发狠,沈苏姀又不自觉回头望了嬴纵一眼,两人四目相对一瞬,面色都不怎么好。
围观的众人正满是疑惑惊心,这边厢嬴策却又忽然加快了手中剑招,园子里本是一片难得的绿意盎然,此刻剑风兜转,卷着破碎的枝叶四散,不多时便是一地的狼藉,嬴策剑招狠辣,可雍王却一直以他那素来雅然仙逸的招式来应对,随着嬴策攻击力越来越强,连他也不得不丢掉从容的身法与他缠斗起来,一边打一边蹙眉道,“贸然动用如此凶悍的内力十分伤身,八殿下万万不可如此意气用事!”
嬴策双眸半眯,手中的剑招不慢反快,“九皇叔若是吃不住便认输!”
雍王一边抵挡一边摇头,“有何事要我做只管说便是,无需如此大费周章伤了你自己。”
嬴策闻言手中之剑稍有一滞,随即却又更快的朝嬴麒挥了过去,“废话少说,我若不胜了九皇叔,九皇叔也不会心服口服,看招吧!”
内息愈发汹涌,剑锋更为凌厉,看着眼前咄咄相逼的嬴策,雍王眼底闪过两分复杂的光,到底还是提剑迎了上去,嬴策剑招虽然狠辣逼人,可他到底只有二十来岁,而雍王年轻时本就是剑道高手,再加上这么多年的内力修为,怎么说嬴策都不是他的对手,一开始闲庭散步似得与他比试还看不出什么,眼下一旦用起真功夫来,高下立见!
“八哥要输了!”
“九皇叔平日里不爱舞枪弄棒,此番是被八哥逼急了。”
“其实早知道是这个结局,八哥为何……快看!”
嬴湛和嬴华庭有一句没一句的说着话,嬴湛说着说着却忽然一声惊呼,其实不用他惊呼,嬴纵和沈苏姀都看出了不妥来,眼看着便要被雍王打败的嬴策,却不知怎么忽然用了一招自残的招式,对着雍王的剑锋不闪不避,随之,将更为要命的一剑往雍王身上刺去!
这变故来的十分迅疾,众人只觉得眼前一花,只见雍王在手中剑锋即将沾上嬴策的那一刻猛地收势回剑,因为将全部的内息都用在了收剑之上,当嬴策那一剑直直刺过来的时候他竟然没有机会躲开,只能眼睁睁的看着泛着寒光的剑锋堪堪朝他胸膛刺来!
倒抽冷气的声音此起彼伏的响起,电光火石间,一道黑影猛地从廊下激射而出,那分明就要刺破雍王胸膛的剑锋赫然朝旁里一偏,一声极其轻微的利刃入肉声响起,下一刻便有淡淡的血腥味弥散了出来,飞身而出的嬴纵一把握住势头不止的长剑,左手一抬赫然朝嬴策肩头拍了过去,“砰”的一声闷响,嬴策激进的势头顿时一滞,而后如同短线的风筝一般的朝后飞了出去,直直的撞在了廊檐之下的围栏上。
“九皇叔!”
“七哥!八哥!”
此起彼伏的惊呼声响起,嬴策煞白着脸歪倒在围栏之下,目光发直的落在不远处的雍王和嬴纵身上,他那一剑被嬴纵的内力震开并没有刺进雍王的胸膛,可还是扎进了雍王的左肩上,那一剑的势头本该至少入肉五分,可眼下只是浅浅的一刺,只是因为……只是因为剑身被嬴纵赤手一把握了住,即便内力再强速度再快,却到底是血肉之躯,嬴策怔愣的看着,只见嬴纵将那长剑从雍王身上拔出,那握着剑身的骨节分明的大手,已然血流如注!
“嬴湛,去园子口守着,谁也不许靠近这里!华阳华景去主殿守着皇祖母,若是路嬷嬷问起,就说八殿下和雍王正在练剑,无论如何莫让皇祖母知道今日之事。”
“咣当”一声,嬴纵说完这几句话才将手中的长剑扔在地上,瞬时间,本来不算明显的血腥味顿时浓重了许多,得了吩咐的几人看着这见了血的场面都是一愣,幸而嬴华庭目光切切的看了他们一瞬才反应了过来,嬴华阳和嬴华景是最为胆小的,知道嬴策今日里闯了大祸,恨不得早点离开这里别惹祸上身,当即离开这侧园朝主殿去了。
雍王一身白袍被刺破,眼下肩头只有一小块红,相比之下嬴纵的手则更是惨不忍睹,可自始至终,他也不曾注意到自己手上的伤,墨蓝色的眸子泛着冷光,沉沉的落在被他挥走的嬴策身上,那般沉厉且冷酷,连嬴华庭都被吓得面色发白说不出话,更唬的本来就知道犯了大错的嬴策再无一点招架之力,嬴纵看了他一瞬,猛然抬步往嬴策的方向走去,可尚未走出一步,受伤的右手手腕忽然被一只小手攥了住。
嬴纵此刻本是在暴怒边缘,任是谁都无法挡住他的,可被这一只轻柔的手拉住,他的脚步却像是挂了千钧重铁似得再也迈不出一步去,他转过头来,不出意外的看到沈苏姀低垂着眸子正将他满是血迹的手拿起来,一方白色的锦帕,小心翼翼的将他手心的血迹擦拭干净,而后十分简单利落的将他掌心的血口子绑了住,她的动作轻柔,弯着的背脊的和垂着的颈子也看不出什么来,可只是嬴纵能感受得到,她握着他的手更在轻微的发抖。
嬴纵心底的怒意忽然了淡了半分,想看看她面上的表情,可她一直垂着眸子不看他,不出片刻,沈苏姀为他包扎好了伤口,然后默默放下他的腕子,转身站到了嬴华庭身边去。
嬴纵看了一眼沈苏姀默然的面色,铁了铁心转身走到了嬴策的面前,嬴纵的那一掌控制着力道,嬴策虽然被撞得那一下有些疼,可到底不曾受内伤,此时看到嬴纵的那只受伤的手可那一炳满是血迹的剑,他眉头懊恼的皱了起来,想说什么,可看到嬴纵沉厉的眸子终是不曾说出口,懊恼自责担忧的情绪齐齐浮出,素来明朗骄傲的面庞此刻看起来分外狼狈可怜。
“你在做什么?”
嬴纵问的十分平静,可了解他的人都知道他此刻必定压着沉怒,嬴策看着嬴纵的眼睛,几分复杂的情绪闪过,终是抿着唇低下了头,嬴纵双眸微狭,语声越冷,“九皇叔是长辈,你身为大秦的皇子,是从何处学来的杀招竟然敢对长辈下手!”
嬴策跌坐在地,深深的垂着脑袋,从小到大,举宫上下都宠着他捧着他,再难的事对他而言也不算什么,可是整个宫闱之中他还是害怕两个人,一个是昭武帝,另一个人便是嬴纵,嬴纵不但是与他血缘关系最亲近的兄长,更是他这么多年十分敬重的大秦战神,这是一种男人对男人的骨子里的只凭实力说话的臣服与尊崇。他不知道他今天到底再做什么,只想着不允许将嬴纵的身份曝光,宫内宫外流言蜚语太多,光是两人眼睛的颜色都够别人议论一年了,本以为雍王走了之后就会好,可没想到本来说要走的人竟忽然不走了!
嬴纵本来极喜欢雍王,可没想到竟然有这么一段丑陋的秘辛,这个秘辛代表着宫闱丑闻,一想到这么仙逸非凡的人当年竟然和皇宫妃子苟合做下不论之事,他心中便忍不住的觉得恶心,这不但挑战着他素来骄傲的天之骄子的底线,更有甚者威胁到了他心中十分亲近且敬重嬴纵的性命,这是他不愿看到的!因此才有了今日这一场,他一心求胜,可没有想到竟然伤了雍王又伤了嬴纵,深吸两口气,他这才敢抬头去看嬴纵的眼睛,嬴纵眼底满是沉怒,却没有更多的心疼,他由此确定嬴纵还不知道这段丑事,他抿了抿唇,语声低哑,“七哥,我不是故意的,我没想到九皇叔不闪不避,我只是……我只是想……”
那一剑刺得是胸膛,可按嬴策的预计雍王是必定会着急慌忙的躲开,这么一来便会漏出破绽,而后雍王必败,可没想到,雍王竟然为了不让他受伤反倒是伤了自己!
“无论你想什么,你一个皇子宫中谋害亲王,这个罪名你如何受得住!”嬴纵冷冷的道出一语,看着嬴策这模样眼底风云涌动,好似在下一刻会继续打嬴策一掌!
嬴策被嬴纵的沉怒笼罩着,闻言却是直直看着嬴纵的手,掌心的血口很深,那锦帕根本包不住,嬴纵又出于动气之中,这不过片刻的时间那白色的锦帕又红了一大片,嬴策眉头紧蹙的抬头,“七哥,我错了,我真的错了,你快去看看你的手罢,七哥……”
看着嬴策这模样,嬴纵眉头皱的更紧,却是不知道如何说才能给他个教训,转头一看,雍王肩头红着一块站在那处,眸光又怜又叹的落在嬴策身上,见嬴纵看向他,雍王牵唇一笑,又恢复早前那个仙逸的模样,“秦王不必动怒,八殿下心性坦率,求胜心切才用了冒险的法子,我没什么事,秦王的手却是极要紧,若是伤了掌中经脉,往后拿剑必不便利。”
微微一顿,秦王又看向一旁的沈苏姀,“这里有我善后,麻烦侯爷带秦王先走一步?”
沈苏姀僵直的站在嬴华庭旁边,目光一直落在嬴纵的手上,听到此话她才骤然回神,微微颔首之后便看向嬴纵,嬴纵被她看着,终是警告似的看了嬴策一眼之后转身朝她走去,雍王见此又苦笑着看向嬴华庭,“麻烦公主将我放在前殿的披风拿来,否则倒不好走出去。”
嬴华庭自然明白,转身便利落至极得去拿披风,待沈苏姀和嬴纵走远,这园子一时没了人,嬴策有几分失神的跌坐在地上,视线之中却忽然伸出一只手来,他怔怔抬头,对上雍王无波无澜的眼眸,犹豫一瞬,嬴策自己撑着背后的围栏站了起来,眸光几扫,走去远处将地上的剑捡了起来,上面的血迹未干,又让他蹙了蹙眉,他往嬴纵离开的方向看了一眼,又看了看雍王的肩头,默了默才道,“七哥说得对,九皇叔是长辈,今日是嬴策无礼。”
无论如何,看在嬴纵的面子上嬴策还是开口道了歉,雍王看着嬴策掏出锦帕将那长剑擦了个干净准备离开,忽然开口问道,“八殿下原打算让我做什么?”
嬴策刚转过身的脚步一顿,眉头几皱想着是不是可以趁今日稍微点拨一下这个九皇叔,深吸口气,嬴策寒着眸子转过了身来,“我原打算让九皇叔尽快离开君临。”
雍王眉头微蹙,“八殿下为何如此想?”
嬴策抿了抿唇,咬牙,“九皇叔难道没有听到君临城里的流言蜚语吗?”
雍王狭眸,“八殿下说的是什么流言蜚语?”
嬴策看着雍王如此心中的火气又上了来,不由冷笑一声道,“当日那北魏太子设宴之时九皇叔也在殿上,九皇叔难道不知道那太子提起了皇脉疑云之事?眼下君临城中都在盛传七哥与九皇叔眼睛眸色一样,大有重伤七哥之意,九皇叔是不是应当避嫌!”
嬴策觉得自己已经说得如此直白,没道理这位九皇叔不懂。
却见雍王看了嬴策一瞬,忽然问,“那八殿下相信那些流言蜚语吗?”
嬴策闻言一怔,面上的表情便不曾隐藏的很好,雍王眼底露出了深深的恍然,很明显,他今日里的疯狂举动正是因为相信了那些流言蜚语才来找的他,雍王看着嬴策年轻而傲气的面庞心中有些欣慰却又有些发寒,他定了定神,清晰的问嬴策,“八殿下,是不是有人与你说了什么?宫闱之中的流言蜚语日日有新,不可乱信。”
嬴策又是蹙眉,雍王只需一眼便能看出他的确是听别个说了什么,而这个能告诉他这些秘辛之事的人选,他几乎不用想就知道是谁,眼底闪过两分幽光,雍王心底的寒意与怜意并生,看着嬴策那俊朗又有些迷惘的脸,一时淡声道,“秦王受了伤,八殿下待会子还是去看看他罢,秦王待八殿下十分仁厚,八殿下将来万万莫要辜负秦王。”
从前嬴策和雍王并不相熟,还是从年前开始两人才慢慢亲近起来,从前两人谈天文地理谈风土人情谈军政民生,自是惬意契合如同忘年故交,还是第一次,雍王以这般口气和他说话,分明是让他去关心嬴纵,可他却又听出了几分不同寻常的意味,一种亲疏有别的意味,这样告诫的话,带着某种深重的期望,非亲近之人不能说,一下子让嬴策心头闪过什么,可还没来得及抓住,嬴华庭的脚步声响了起来,嬴策转头看了看她手中的披风,对着雍王点了点头,“九皇叔便是不说,我也知道去看七哥!”
说完便走,没有分毫停留,嬴华庭将披风交到雍王的手上,看着嬴策的背影不好意思道,“九皇叔也知道八哥的性子,肩上的伤您万万小心着些,哎,也就是遇上了您,要事别人今日之事必定要闹将起来,早就觉得您对八哥十分亲厚,今日他犯了这样大的错您也能原谅他,只希望八哥此番长点教训,往后可莫要再如此无礼了。”
嬴华庭说着话也是为了嬴策好,雍王听着不住的摇头,看着快要走出门口的身影道,“没什么的,八殿下年轻气盛时而冲动一下也没什么,他对别人也不是如此的,无碍无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