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可以滚了。”
陆衎的话没能说完,嬴纵的眼风一厉冷冷道出五个字,陆衎轻咳一声朝二人拱手道,“小人先行退下,外面的弟兄心中忐忑,小人先去和他们说道几句,告退,告退。”
陆衎风一般的消失在了门口,顺手替他们将门掩了上,沈苏姀面上的从容不变,微微点头算作知道仍是好整以暇的看着那军册,也不知那军册上写了什么,竟引得她看得十分专注,嬴纵亦正好整以暇的瞧着她,见她那模样不由得朝她伸手,沈苏姀四平八稳的走过去,嬴纵当即十分自然的将她拉到了怀中叫她坐在了他腿上,随意取过一本册子打开,那册子上乃是记着近来的军中机要,嬴纵看,沈苏姀便也随着他看,对这些军务沈苏姀熟悉至极,看了两眼便勾起了她对步天骑的记忆,目光一时落在军册之上难以移开。
时光好似被拉长,外头有寒风呼啸有絮雪纷纷,两人相拥而坐,一本册子都能被沈苏姀看出别样的风味儿来,某一刻,沈苏姀忽然发现身后之人不看军册却是看着自己。
沈苏姀眉头微挑转头看向嬴纵,“有事?”
嬴纵眸光微深的瞧着她,却发现沈苏姀仍是一副不动声色的模样,好似全然忘记了适才有个姑娘切切问了他些不清不楚的话,默然良久,嬴纵摇了摇头,“无事。”
沈苏姀点点头,又回过头去看那军册之上近几月以来苍圣军的布防变动,一时看得出神,待看完一页,却发现嬴纵的手压在纸边好似顿了住,竟是不曾翻页,沈苏姀眉头微蹙,疑惑的回过头去,却发现嬴纵仍是看着她。
沈苏姀眉头又是一挑,“当真没事?”
嬴纵墨蓝色的眸子里酝着两分深沉,这一次不再摇头,只沉沉看着她,“你就不问问,刚才那……是怎么回事吗?”
沈苏姀眼底闪过两分疑惑,“刚才?哪个刚才?”
如此,嬴纵的眸子方是彻底的沉了,语声沉闷,“刚才有个姑娘,问我为何不去找她。”
沈苏姀恍然,点点头,“对的,是有这么个人。”
却也只是点了点头,而后沈苏姀又好整以暇瞧着嬴纵,蹙眉,带着嗔怪,“我想起来了,那个姑娘问你为何不去找她,你连话都不答就走了,你眼下是璴意,不是秦王,这样冷傲的性子应当改改,那姑娘不是亡故战将的遗孤么,当着那么多人的面,你当和蔼些。”
说完此话,沈苏姀便又转过了头去,自顾自翻了翻那册子,或许是那城防布阵写的极为精妙绝伦,她看得津津有味,嬴纵眸光半眯的看着她侧脸,一把将她转了过来,“你让我对别个和蔼些,你就不怕别个对我有所企图?”
沈苏姀面色寻常,似乎并不以那黄衫女子为意,听见他这话却在眼底露出两分恍然,“这么说来,那姑娘竟然对你有所企图?”
这话语只是沈苏姀因嬴纵之语而得来的推测,因此语气一点都不惊讶,好似她十分能接受这个结果,大抵是嬴纵看她的目光太过幽深,沈苏姀便仔细的考虑了一下这个“有所企图”,为他理了理前襟,语重心长道,“这位于姑娘既然是战将遗孤,做璴意的世子妃倒也是极好的,你既然假扮璴意,那这件事也要假扮到底,所幸你眼下在朝中无事,每年多回来几次也不至于让姑娘独守空房,当然,由此正好也能解了早前璴意向洛阳候请婚而无果的局,将来更不怕朝廷再为璴意物色新的世子妃,一箭双雕,实乃上策。”
嬴纵眼底微光一点点散去,凤眸半狭幽幽的盯着她。
沈苏姀看着她这表情面上露出两分恍然,眉头一挑,蜡黄的小脸上一片真诚,“怎么你觉得我想的这法子不好吗?想那姑娘心心念念等着你回来,你伤了别个姑娘的心也是不该,眼下那姑娘只怕还在外等着,你做戏也当做全套,不如去瞧瞧?”
嬴纵眉头微皱,唇角轻抿,一副不怎么赞同的样子。
沈苏姀眸光一时深重,朝外看了一眼眼底露出恍然,“你嫌外面冷?好,那就不去了。”
话音一落,又转过头去看军册了,一边看一边拿过旁里搁着的朱笔,竟有模有样的做起了批注,一边写一边点着头,唇边念念有词,竟然默记着苍穹城的城防来,唇角微抿做着点评,“这布阵的法子倒是和你从前的策略有些不同,我看着这苍穹城城墙十分牢靠,即便有强敌也难以攻进来,可若是敌人真的有那个耐心围上苍圣军一年半载,苍圣军只能死守无法进攻倒也不是个办法,若是有厉害些的远距离武器便可解了这困局,天玄宗之中有一种神机箭,射程极远,乃是秘传的制造法门,不如我写下一份你交代下去制出来?”
沈苏姀说的十分认真,话题极有内容,语速徐徐,呵气如兰,在这腊九寒天的深冬之中好似阳春三月的清风一般和煦醉人,那神机箭乃是天玄宗不外传之秘方,眼下她竟一开口就要给他写一份,按道理来说嬴纵当眸光一亮应声下来!
可嬴纵只是深深瞧着她,不发一言。
沈苏姀瞧着他这模样,无奈的一叹摇了摇头,遗憾道,“你既不想要那就算了。”
话说完又转过了头去,将他有些碍事的手臂移到一边去,自顾自将那军册快速的浏览起来,一边看一边点头,眉头时而展开时而簇起,俨然已经沉浸其中忘记了身后还有他嬴纵的存在,某一刻,一只大手往那军册之上一盖,堪堪挡住了沈苏姀的视线。
沈苏姀的兴致被打断,颇有些疑惑的转过身来,“到底怎地了?”
嬴纵默默看着沈苏姀,猛地收紧手臂,看看将她放在了自己咫尺之地,眉头微蹙道,“那个于什么的我从未去见过,一点也不熟,她亦并非是想做璴意的世子妃,她所求的……是……好似是要从军,她应当是璴意小时玩伴,因此才在我面前放肆些,我次次来去匆匆小心谨慎,连她什么模样都没记住,也没有机会与她计较,倒是陆衎从前替我挡着她,有什么约定也都是他们之间定下的,今日她来我更是不知情,总之,一切都与我无关。”
沈苏姀便在咫尺之地看着他,听他说了这一长串,她眼底堪堪露出两分迷茫,随即又有些恍然,而后点了点头,“嗯”了一声又转过了头去,嬴纵的手因是揽着她此刻已经移开,沈苏姀便又翻开了那军册看起来,身后的嬴纵深吸口气胸膛一阵起伏拳头攥的“咔嚓”直响,沈苏姀便又平声安抚道,“再不想看眼下也做个样子为好,你眼下是璴意。”
竟是全然不曾将他适才那话听进去!
嬴纵看着她一片寻常的面色恨不能将她按在桌上蹂躏一番,这意念刚动,门口却又传来了陆衎的声音,“主子,底下几位小将军求见呢。”
沈苏姀手中的朱笔一顿,堪堪便起身欲从嬴纵身上退下来,嬴纵却一把按住她的腰身不叫她动,两人相持片刻,谁也不愿改变心意,门外还有陆衎等着回话,沈苏姀眉头微蹙,犹豫一瞬到底点了点头,“罢了,反正璴意行事无忌什么都敢做的。”
这话平平静静的,却听得嬴纵心头一跳,低头朝她看去,却见沈苏姀眼下已经又规规整整的坐在了他身前,随意的取过旁里的一份地图看起来,那地图之上红红蓝蓝的标记着许多符号,乃是苍穹城对阵北魏的布防,她眼下垂着眸子看那地图,身子堪堪离了他许远,嬴纵深吸口气,一把将她揽的近些一边看向了门口,“叫他们进来!”
陆衎在外应了一声,当先推门而入,待看清屋中情形之时当即一愣,跟在他身后的五六人不知怎地便停下脚步,抬头的瞬间当即便也愣了住,沈苏姀抬眼看了那愣住的一行人,只是看了一眼便又低下了头,安静又从容,丝毫不觉眼下她和嬴纵的模样太过出格。
陆衎反应过来,面色诡异的迈步进门,跟在他身后的几人当先朝嬴纵行礼,而后便逐个朝嬴纵回报起近日来的练兵布防安排,嬴纵眼下戴着银面,众人只能看到他一双半眯着的眸子和紧抿着的唇线,一个人说完,他只是点点头便作罢,两个人说完,他还是微微颔首,从头至尾,一句话也没有,渐渐地,最开始还踊跃发言的小将军们一个个的都噤了声,陆衎眸色疑窦的看着沈苏姀和嬴纵,沈苏姀好似没有半分变化,可嬴纵这顷刻间的不对劲却叫他一时有些不慎明白,眼见得几个小将军面面相觑不知如何是好,陆衎当即使劲的咳嗽了几声。
嬴纵唇角微沉,扫了陆衎一眼才看向其他几人,又看了看沈苏姀做完批注的那本册子,抬手拿起册子便朝其中一人扔了过去,“换防,按这册子上的换!”
语声沉沉,命令的十分强硬,那人抬手接过册子,本是连连应声称“是”,可话到一半却是顿了住,只因为,那册子之上的笔迹乃是新的,却并非他认得的他家“世子爷”的笔迹,年轻的小将军一愣,抬眼扫了沈苏姀一眼,随即极快的垂眸低头,声声应“是”。
陆衎打眼一瞟便发现了诡异,眉头一簇看着沈苏姀的眼神也有两分诡异,稍稍一默记起了正事,复又拱手道,“主子,弟兄们在后面的校场准备了演练,您去看看吗?”
这是军营之中的风俗,沈苏姀动了动眉头,目光仍是落在那地图之上,身后嬴纵却是应了声,“你们先去,我随后便至。”
几个小将军眸色微亮,陆衎应了一声“是”带着几人出去了。
嬴纵眸色微沉一瞬,看着沈苏姀寻常的侧颜道,“我去去就来,后面太冷,你在此等我。”
沈苏姀十分善解人意的点了点头,嬴纵便扶着她的腰身站了起来,又看了她两眼才转身走出去,走至一半,鬼使神差的转过身子来,将身上的鹤氅一退上前几步罩在了她身上,沈苏姀有些不解的望了他一眼,嬴纵看着她那神色唇角紧抿的走了出去!
议事堂不远处正站着适才走出来的几人,见嬴纵出来齐齐朝他躬身低头,嬴纵眸光半狭的走至陆衎身前,语声沉沉道,“你们先去,陆衎留下。”
瑟瑟的寒风之中陆衎瑟瑟一抖,见几个将军领命离开,他当即十分知趣的垂眸苦声开了口,“主子明鉴,小人当真不知道那于姑娘今日怎会来了营中,她心心念念想着去从军,再加上早前从老王妃那里知道了您并非真的璴意一事,小人也拿她没有法子,前次您刚走她便闹到了王府,没得法子,小人只好说您再回来的时候会见她……”
嬴纵看着陆衎的眸光比这漫天的冰凌雪花儿还要冷,默了片刻才道,“当真是想从军?”
此话一出,陆衎疑惑的抬起了头来,“主子何意?”
嬴纵唇角微抿,转头看向那阴沉沉的天幕,“叫她去从军,往后莫在出现在本王眼前。”
陆衎一怔,有些疑惑又有些犹豫的道,“可是一来于姑娘是女子,二来若要不出现在主子眼下就得走远些,现在只有那沙漠边上正在征派新兵,那边的条件实在是……”
嬴纵眼底冷芒一现,“就去那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