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紫禁城、黄昏、外
大雨无声地下着,天空是阴沉沉的铅灰色。已近黄昏,远处传来钟鼓楼悠长的钟声。雨打在黄色和绿色的琉璃瓦上,也打在口衔铜环的兽吻上。风把宫檐下的铁马吹得叮当响。
回廊上疾走着一群人。
走在头里的是二十二岁的康熙,穿明黄色的龙袍,戴红缨暖帽,身后跟着一群太监。太监们手里捧着食盒、茶盒、衣包,后面还有水盆、水壶、痰盂,小跑着跟着他。这支队伍穿过景仁宫,穿过长乐宫,穿过阴森厚重的厚德门。
康熙径直走向雨中。
身后给他打黄罗伞的太监拼命扶正伞把,风疾雨骤,还是把康熙浇了个湿透。这支队伍被大雨吹得稀里哗啦,勉强保持个队形,跟在康熙后面。
康熙进了景山,拾阶而上。脚下的青石阶上,全是落叶,大多已变成黄色。康熙到了景山顶,他登上最高的假山,面向东南看过去。
雨,没有停下来的意思,东南方黑沉沉的乌云,密匝匝地压过来。云层中不时有闷雷滚过,闪电在云层中金蛇一样时隐时没。
雨水打在康熙脸上,康熙满脸都是水,他一动不动地看。天光怪异,似乎要把他这个小小的人影吞没下去。
字幕:康熙十五年春夏之交。
2、景山门口、黄昏、外
明珠穿着蓑衣,后面小太监给他打着伞,一直走到景山门口,探头探脑地往里看。小鼻涕:明相,皇上气儿不顺,这两天着了魔似的,一趟趟地往景山跑,老天爷不关上这口
子,后面不定谁倒霉。咱们等会儿来吧,明 珠:(远远地看着山顶上康熙的背影)胡说八道!拿着!
明珠脱下身上的蓑衣,递给小鼻涕,推开伞,张开双臂,把自己淋个湿透。小鼻涕:(吓一跳)哟,明相,撒臆症?这么大雨,回头病着。
明珠:(不理他)折子。
小鼻涕递给他一个锦盒。
明珠托着锦盒,一路向景山上跑去。
半路上还差点摔个跟头,弄得自己身上又是泥又是水。明 珠:(跪倒大喊)奴才明珠,叩见皇上!急折!
康熙好像没听见一样,头都没回。
3、西暖阁、夜、内
康熙换了家常的服装,坐在书案后面,案子上的奏折堆得又高又乱。康熙一本一本地翻着看,不时地提起朱砂笔圈圈点点。
他眼圈发黑,两眼凹进去,像是许久得不到休息的样子。麝香轻吐,贴墙而立的太监们大气都不敢出。
明珠小心翼翼地坐在一边,拼命忍着,浑身都不是劲,终于忍不住,眼斜嘴歪,狠狠地打了个喷嚏。
2
天下长河
康熙吓了一跳,把笔放下看他。
明珠:(跪倒)御前失仪,皇上——啊欠——奴才死罪。
康 熙:(笑起来)衣服都不带一件,李德立,给明相拿一杯热奶子。明 珠:(磕头)谢皇上赐——
外面太监报门。
太 监:上书房大臣索额图随旨觐见。康 熙:(朗声)进来吧。
索额图进来,跪倒报名磕头。索额图:奴才索额图叩见皇上。
康熙:起来吧,商量正事。
索额图:奴才听说皇上心急如焚,已经三天没睡好觉了,奴才听了,比皇上还急。天下大事
要一件一件办,急坏了身子,有负全国臣民之望。
康 熙:(故作轻松地)哪有他们传得那么邪乎,朕想睡踏实觉,老天爷不让啊。明珠把奏事处的折子送来,你看一看。
小太监把折子递过去,索额图和明珠展开一起看。康熙走到墙前,墙上挂了一面大清国地图。
康 熙:这场雨来势不小啊,钦天监报,从前明嘉靖九年到现在,一百五十年里,这是雨量最大的一次,南京一日内积雨六寸,安徽宿迁积雨九寸,徐州十二寸,河南已经溃决了六处,连河道衙门都冲毁了。最新的折子报,黄河水已经危及到了洪泽湖高家堰大堤,一旦高家堰大堤溃决,苏北六省将成泽国!
索额图和明珠互相看着,谁也不敢先开口。
索额图:(把折子恭恭敬敬地交还给小太监)奴才已经督促各河道衙门紧急抢修大坝,加固
河堤。皇上,天命如此,担忧无益,康 熙:天命?天命!(说话又急又快)运往湖南、广州的军粮没出安徽就搁浅了,前线六
十万将士日日夜夜和吴三桂血战,盼粮食盼得眼睛都红了,(拍拍桌上一堆折子)这是张勇、王进宝、孙思克来的催粮折子,粮草送不上去,拿什么打?等着吴三桂进北京?天命我大清掌管中华,不是命我大清灰溜溜退出山海关的!
康熙一顿火发完,索额图、明珠和屋里的太监都面如土色,长跪在地。一时间没人说话,只有外面的雨声传进来。
雨中站着挎刀御前侍卫,像被雨水浇铸的雕像一样,一动不动。索额图:总是奴才不够用心,皇上息怒。
康熙:(叹了口气)都起来吧,朕不是跟你们发火,(走回去,无力地窝倒在椅子上)实
在
是这场雨下得不是时候,平三藩的仗一打起来就不能停,打仗打的是什么?是银子!是粮食!是后方!现在河道冲垮,粮草运不上去,前线六十万将士是我大清入关的血本啊。拼没了,连回去的路都断了。刚刚停了圈地,积攒的这点民心,一场雨又冲没了,天不佑大清!
索额图:皇上,奴才已经行文让各地衙门改漕运为陆运,尽快接济前方,今年两湖大熟,湖
南战场敌我各半,湖北完全可以支援一段时间。相信不致于误大事。
明珠:奴才也联系了京城里的大小官员,把家里的马匹、骡子都集中起来,雇佣民间的车
马行,赶到搁浅地点,好歹也要把军粮运上去,万万不让皇上忧心。
康 熙:传旨给河道总督王光裕,(焦躁地挥了挥手)不,直接给各河道衙门,办事不力的,自己提脑袋来见朕吧。加一道旨意给王光裕,务必守住高家堰,人在堤在,人亡堤亡!
3
天下长河
索额图和明珠:喳!
4、崇文门、夜、外
一支十几个人的马队在雨中席卷而来,各背锦囊,骑者身披蓑衣,戴着大斗笠。人数不多,气势惊人。
为首一人在城门下勒住马。骑 士:(高喊)八百里快递,开门!
十几个士兵合力打开城门。
十几骑风卷残云一般疾驰而出,身影瞬间消失在茫茫雨色之中。
5、堂子、夜、内
墙上挂着努尔哈赤、皇太极、顺治的画像。
康熙恭恭敬敬地把香插到香炉里,跪倒在蒲团上。
康 熙:阿玛、爷爷、太爷爷,不孝子孙玄烨看你们来了!玄烨德业不修,遭此天谴,罪孽深重,愧对列祖列宗创世之难,现在天降暴雨,苏北六省受难,平三藩的军粮送不上去,大清万分危急!玄烨设下重誓,愿意减寿以佑大清!苍天开眼,祖宗保佑!康熙深深拜下去,嘴里喃喃自语。
康熙:一定要守住高家堰!
6、高家堰大堤、日、外
大雨滂沱,空中雷电交加。黄河水咆哮奔腾。夹带着巨大的泥沙、石块,还有从上游冲下来的屋瓦房梁倾泄而下,势不可挡。
一声大的巨响,闷雷一样。
黄河水从堤坝一处如脸盆大的溃决口中冲出来。怪兽一样吐着激流。锣声急响,上百人同声高呼:“戊字号坝溃决!”一个近五十岁的老者郭河叔带着河工们跑过来。
郭河叔:(边跑边喊)再来十个好的!
堤坝上站着的信差双手各执一面红旗,向远处挥舞。
十几个精壮汉子站在一起,郭河叔像绑螃蟹一样把他们绑上。郭河叔:沙包到了吗?
有人喊:到了!
郭河叔:下水一口气,弟兄们挺住喽!
远处马蹄声响,一个穿官衣的汉子纵马而来,他就是高家堰河道主事靳辅。郭河叔把大家绑好,把绳子牵着交给后面一群人。
郭河叔:扣住!爷儿们!
被绳子绑好的人里面,忽然有一个小伙子拼命地撕撸自己身上的绳子,想跑出去。整个队伍被他带得东倒西歪。
黄河上的溃口已经有一人大小了。
郭河叔扬起手里的鞭子抽打那个小伙子。穿官衣的汉子下马,拉住郭河叔。
郭河叔:大人,您别管!
靳辅抹了一把脸上的水,把小伙子从地上拉起来。小伙子:(哭嚎着)我有娘啊!我不去!
靳辅:(冲他吼)这儿人人都有娘!黄河水一发,大家都要死,谁也逃不掉!
4
天下长河
靳辅把小伙子推回队伍。
郭河叔:(大声喊)一呀上!二呀上!三呀上!四呀上!绳子要拉紧!脚底要踩稳!沙包、石头跟上!
堵口人腰上缠着绳子,向溃决口走去,水流湍急,冲得这一群人东倒西歪。不时有人滑下去,被两旁的人拽起来。
堵口人:(合声)一呀上!二呀上!三呀上!
堵口人的后面,有一支队伍,他们抓的绳子和堵溃决口的人的绳子连在一起,像拔河一样死死向后拽住。
一左一右还有两支队伍,沉默无言地运沙包、石料,一左一右向溃决口靠拢。另有十几人用绳子绑好,准备替补。
风雨如晦,电闪雷鸣中,映出一副副抢险的剪影。
堵溃口的人向溃口中央处挺进,几十只胳膊互相把对方搂得死死的,像一团怪物一样,即脆弱又缓慢,一往无前地紧紧地贴在溃决口上。
水势一下子漫过他们的腰际,水面上只余口鼻。郭河叔:(大喊)填!
无数的沙包、石料扔下去,似乎永远填不满黄河一样。
远处,一根巨大的房梁被水冲得如大蟒般翻滚起伏,直冲溃决口而来。正好撞了一下,马上就有血泊泛起来,几个人的脑袋迅速沉没下去。
上面看坝的旗兵双手打出一个旗语。靳 辅:(大惊失色)第二次泥石流下来了!郭河叔:(大声喊)拉住!
黄河上蔚为奇观,泥沙俱下,斗大的石头玻璃弹珠一样在水面跳跃翻腾。呼啸而来,重重地撞击着堤坝,拉绳的人都站不稳,地面都要翻起来。
堤坝上激起一个浪头,高出堤坝几丈有余,向堤坝外扑过来。堵溃的人连声音都没有,拉绳的几十个人平空向前移了十米。绳子那头已经看不见人影了,全部被冲走了。
拉绳的人继续向前平滑,靳辅拔出剑来,一剑斩断绳子,拉绳子的人全部扑倒在地。靳 辅:(仗剑高呼)再来!
替补的十几个人又站成一排。
郭河叔和旁边的一个戴红缨帽的小伙子沉默不语地绑。
替补的人个个脸色苍白,嘴唇乌青。还有人喃喃自语,浑身哆嗦。戴红缨帽的小伙子把绳子扔给郭河叔,站到替补的人群里去。
小伙子:我上!
郭河叔:(愣了一下)你行吗?
小伙子点点头。郭河叔看一眼靳辅,靳辅点点头,郭河叔把他绑上。替补的十几个人又向溃决口挺进。
溃口又增大了不少,已经漫坡而下,情势万分危急。
堤上堤下的人,一时间屏住呼吸,一起喊上堵溃的号子。众 人(大声喊)一呀上!二呀上!三呀上!四呀上!
堵口人顶到溃口上,后面的绳子拉得笔直,沙包、石料铺天盖地地扔下来。黄河水冲击着、浸泡着堵口人,打得他们睁不开眼。
水位从他们身上一点一点地降下来,雨势也稍小了。郭河叔:(大声喊)堵!
后面拉绳的人使劲一拉,堵口的十几个人像一串螃蟹一样从堤坝上滚下去。
5
天下长河
溃口暂时被堵住了,百十个人几乎是机械而亢奋地传递麻包、石头,开始修补溃口。靳辅几乎支撑不住一样,“噗通”坐倒在地上。
郭河叔也坐倒在他身边。
郭河叔:(恨恨地)好啊,我看还有多大的?
靳 辅:(爬起来)老天爷不叫人过好日子,咱们就斗他娘的,(拔起地上的剑,往坝上走)搬我的椅子来,我看看他水能涨到哪儿!
靳辅一直走到坝顶,风把湿透的官袍吹得“啪啪”响。
他坐在椅子上,插剑入地。后面的大旗上写着“高家堰河道总事靳”。
7、王光裕家的佛堂里、日、内
王光裕跪在菩萨前面,小鸡捣米一样地磕头。
王光裕:如来佛祖、玉皇大帝、太上老君、六丁六甲、四大金刚,南无阿弥陀佛,大慈大悲救苦救难观世音菩萨,求求您别再下了,您用甘露瓶盛回点去,我这河堤盯不住啊。弟子河道总督王光裕,一定虔诚孝敬,一辈子吃斋——佛堂的门打开了,王光裕像针刺一样跳起来。
王光裕:谁?谁?
师爷:(把脑袋探进来)老爷。
王光裕:(一连串地问)黄河决口了吗?圣旨来了吗?
师爷:高家堰坝上来人报,戊字号坝又溃决一次,大水冲走了十七个人。
王光裕:(哆嗦着)好好好,记名!刻碑!告诉靳辅,老爷我要重重地升他的官,只要他
守住高家堰,以后就是我的活祖宗!师 爷:老爷,他们来要沙包、石料。
王光裕:(电击一样摇着双手)没有没有没有,老爷我这儿没有!
8、王光裕府院中、日、外
王光裕被师爷搀出来,双膝都跪麻了,他胖胖的,压得师爷抬不起头来。师爷另一只手艰难地举着伞。
王光裕:告诉六个姨太太,首饰、私房钱,都拿出来吧,把房子卖了!师 爷:老爷,现吃馍现割麦子来不及!他们就堵在门口要呢。
王光裕:你就说老爷我——病了,从马上摔下来,要不然我就撞个头破血流,给他们看。王光裕摘了官帽,就要往墙上撞,师爷又把他拽回来。
9、王光裕府书房、日、内
师爷把王光裕连拖带拽地弄进书房里。
师爷:老爷,您是当朝一品,河道总督,皇上管得了您,管不了老天爷呀,老天爷不给面
子,非让黄河决口,皇上也不能赖您哪。
王光裕:(神经质地哆嗦)跟皇上还有什么理儿好讲。
师 爷:有理呀,前明就一百多年没修,赶到大清朝这会儿,光顾着打仗了,头疼医头脚疼医脚的,这坝能盯得住吗?这话,您留着跟皇上去说,当务之急,先把门口这群人对付走。
王光裕:怎么对付?皇上给我买沙包、石料的银子,我在老家置地了,现卖也来不及!皇上
说,高家堰决口,我脑袋也没了,不如我现在就死了,落个全尸吧。师 爷:老爷,您听我说一句行不行?
王光裕:(不理他,掩面哭泣)下辈子,我一定当个清官,偷偷摸摸买套房子还住不上,图
6
天下长河
什么!
师 爷:您先行个文,给淮安段河道衙门崔维雅,让他火速办理沙包、石料,这个球,不就踢出去了吗?
师爷在王光裕耳边嘀咕半天,王光裕扭头看他。王光裕点点头,挥挥手,师爷退出门去。
10、河道总督府门口、日、外
郭河叔带着十几个小伙子站在小雨里等得不耐烦了。十几个小伙子跟衙役吵吵嚷嚷地要搬沙包、石料。师爷提着袍子快步跑出来。
师 爷:(脸色阴沉)搬什么东西?河道总督府是你们说来就来说走就走的地方吗?搬东西行,靳大人的手条呢?拨给你们的沙包、石料是不是真的都用完了?还是让你们偷回去盖房子了?用多少记数了吗?王大人奉旨掌管朝廷财产,别想趁着水灾,可以多吃多占!
十几个小伙子忍不住要闹起来。
郭河叔:(回头压住众人)领来的沙包、石料都在黄河底下呢,要不然你随我去数一数。师 爷:你什么人,敢在这儿撒野!
郭河叔:我就是高家堰的水工头儿,郭河叔,我在黄河上呆了一辈子,没见过你这么混帐的师爷!不拨是不是?弟兄们,各自逃难吧,反正高家堰守不住了,让他们家王老爷自己守去吧。
十几个小伙子应了一声,扭头要走。
师爷:(赶紧拦住他们)都是为朝廷效力,不要闹生份。来来来,里边请,签押房喝杯热
茶。
郭河叔:(拱拱手)师爷,水情紧急,等不得!我们领了沙包、石料就走。
师爷:(顾左右而言他)辛苦辛苦,王大人听说冲走了十七个弟兄,痛心之极!你们把名
字呈上来,将来刻石立碑,也好荣耀乡里。
郭河叔:(忍着怒气)师爷,我们站了一头午,堤上还有几百个弟兄拼命呢,沙包、石料供
不上,大家都做鬼了,还立什么碑呀!
师爷:是是是,你们靳大人还好吧?给他捎句话,说河道总督王光裕王大人着实惦记着他,
让他保重身体,将来一定要大大地重用——郭河叔:(忍不住了)靳大人三天没合眼了,眼睛都瞪出血来,就等着沙包、石料,请师爷
行行方便,赶紧带我们去库里搬东西。师 爷:(为难地)总督府库里已经空了。
郭河叔:什么?空了?王大人不是说足够一年之用吗?这才几天?
师爷:别急别急,不是就你们高家堰用,几千里的堤坝到处都要用,我把老爷的手条给你
们,拿着到淮安段河道主事崔维雅崔大人那儿去领。郭河叔:早说呀!耽误工夫!
郭河叔拿着手条,带着十几个小伙子走了。师爷这才擦擦额头的冷汗,快步回去。
11、高家堰大堤上、日、外
雨已经停了,空中滚着闷雷。
大堤上,百十人由上而下,连成竖队,像一串串的蚂蚱,向上运输石料,紧急维修。中间不时有人“噗通”一声栽倒在泥泞中,旁边的人赶紧拉起他。
7
天下长河
一个戴红缨帽的差役站在大堤最高处的旗杆子下,吹响牛角号。靳辅坐在椅子上睡着了,听见号声,打了个激灵又醒了。
他坐椅旁边插了把出鞘的剑。
剑插得深,风摇雨动,都不能摇晃半分。
12、高家堰堤坝下的一个窝棚里、日、内
地上的积水一指多深,地上铺着草垫子,横七竖八地睡着百十人。满身又是泥又是水,手脚都被泡烂了。
听到号角声,这些人赶紧起来,一边迷迷糊糊地往外走,一边排成队往腰上系绳子。
13、高家堰堤坝下、日、外
那个替补的小伙子一边把红缨帽戴在头上,一边大声喊。下面的百十号人,几乎是有韵律地回答他。
小伙子:弟兄们,醒了吗?众 人:醒了!
小伙子:各管各位!众 人:各守各方!小伙子:一人有难!众 人:百人相帮!小伙子:出队!
小伙子领着众人走上河堤。
14、高家堰大堤、日、外
两队人井然有序地换岗。
靳辅一动不动地眯缝着眼睛,近乎痴迷地盯着大坝下的浮杆。
远远地传来悲凉的唢呐声,嚎哭声,一群人身穿丧衣,打着白幡,浩浩荡荡地过来。靳辅走下大堤。
打白幡的人都是老人、孩子、妇女,手里捧着灵位、撒着纸钱。这群人到了堤下,支起火盆,一边烧纸,一边冲着河堤大哭。母亲哭子,妻子哭夫,小孩哭爹,哭成一片。
一时间,换岗的人们和收队准备休息的人都站在那儿,走过来看着。靳辅过来,哭丧的人群中有一个眼尖的妇女,冲过来指着靳辅喊。
妇 女:靳阎王!靳大人!行行好,把丈夫还给我吧!老太太:不是自家孩子不心疼,让活人去填河堤!
老头儿:,打死这个狗官!
这群人都围上来,把靳辅扯得东摇西晃,靳辅也没有力气反抗。
周围的拳棒如雨点一般,维持秩序的衙役往外抢靳辅,身上挨了不少冤枉拳脚。衙 役:(大声喊)殴打朝廷命官!想造反哪!
靳辅:(摆摆手,无力地)我靳辅是罪人,打吧。
靳辅摇摇晃晃地冲着这群人过去,这群人反而往后退了几步。靳 辅:(忽然大声喊)打呀!打呀!
有个小女孩被他吓得“哇”地一声哭出来。靳辅弯下腰,看着她,摸着她的头。
靳辅:你叫什么名字?
8
天下长河
旁边的一个中年女人接过话来。
女 人:(对小女孩)这就是害死你爹的仇人,孩子,你要记住了!小女孩冲着靳辅脸上吐了口唾沫。
后面的衙役喝了一声,想上前,被靳辅制止了。
老 头:(扯着嗓子冲着河工们高喊)老少爷儿们!河工银子挣不得!这是拿命往鬼门关里填呀!人斗不过天,回家吧,爹娘盼着哪!死这儿,尸体都找不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