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躲开孟裴与成然的夹击之后, 紧接着跃开几步, 已经到了成然的刀光所能及的范围之外。
成然断喝一声:“有刺客!”周围侍卫瞬时聚拢过来,片刻就将胡觉义围在中央。
“呵呵呵——”胡觉义被一圈明晃晃的刀尖指着, 却神态轻松地笑了起来, “二公子若是以为抓住我就能保她太平, 就太小看我了。明知你会动手,难道我会不留下任何后手,就过来找你吗?”
孟裴双眸一眯:“虚张声势罢了。”胡觉义才刚在相国寺桥看见阿玹,如何能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布置完后手,再来找上他?
胡觉义依然笑道:“二公子不信可以试试。胡某烂命一条,早就死过不知几回了,只因那复仇之愿, 才活到今日。只可惜了阿玄啊, 韶华年纪, 又刚找到亲生父母……她与文相公相认,似乎连一年都没到吧?”
孟裴不觉手心微汗,他冒不起这个险, 哪怕只有万分之一的可能。
胡觉义看出他的犹豫,微笑道:“其实二公子是个聪明人,此事只要装作不知,对二公子没有坏处,甚至还有好处。胡某奉劝二公子少管闲事,只要护着自己看重的人就好了,我也不愿此事再牵扯进更多的人来。”说完拱了拱手,从容离去。
孟裴盯着胡觉义走远,神情变得极为凝重:“成然,增调八名好手,去城东厢马辰那一队,身手还在其次,但要反应机敏,一旦发现形迹可疑之人,跟踪监视,并立即回报,另外加派人手去金州,一定要挖出他的过去!”
成然不赞成地轻轻摇头:“这样一来,公子身边的人就太少了,万一……”
“去办。”孟裴淡声道。
成然微微一滞:“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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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家的马车离开医馆,回到城东厢的文府。文成周先下了车,回身扶卢筱下来,搀着她进去,一路上不时低声嘱咐,要她小心台阶门槛。
卢筱忍不住笑他过分操心:“这都走了几个月,不下上千次了,又不是头一回来,哪儿高哪儿低我心里有数。”
文成周不以为然道:“平路还有跘跤的呢,何况是有高有底的地方,又是新宅,到底不如老房子熟悉,你今日又惊又疲,脚下容易打飘,小心些总是好的。”
卢筱虽笑他过分小心,对他这份关切,心中到底是觉得慰贴,便由着他扶进去。
芸巧心知今日犯了大过,一路上都低头垂首,进入府中也不敢吭一声,只是跟在众人后面,一双手里捏着的帕子绞得越发紧了。
进了正堂,卢筱淡淡唤了一声:“芸巧。”
“是!”芸巧扑通一声便跪下了,两行眼泪唰得流了下来,恳求道,“夫人,是奴错了,没能看好三郎,奴……”
卢筱转身面对她:“方才已经让人去请钱娘子过来了,一会儿你跟她走吧。”
芸巧哭着道:“奴真的知道错了,求夫人原谅!”
卢筱神色严厉,缓缓摇头道:“万幸三郎今日找回来了,若是他出什么了事,我绝不会像今晚这样轻易饶过你,只是让你走而已。”
“夫人,夫人!你就看在奴跟你这么多年的份上,别赶奴走!奴喜欢三郎,奴知道错了,以后时时刻刻盯着他!片刻也不放开他!奴发誓,绝不会有下回了!夫人扣奴月钱吧,打罚奴也行,奴宁愿挨罚!”
像她这样犯了重大过失的女使,一旦被主人赶出家门,很难再找到新东家愿意雇佣她,牙人也不敢推介给东家,万一出点什么事,连带牙人都要担责或是被骂的。
卢筱疲惫地摇摇头,不愿与芸巧多说,转身向后面走。
文玹牵着文瑜往里走时,芸巧跪走着扑过来,哭求文瑜:“三郎,三郎!你怪不怪芸巧?”
文瑜摇头,他确实不怪芸巧,以芸巧这身量,怎么斗得过那歹人呢?即使芸巧瞧见歹人要抢走他,光凭她也是拦不住的。
芸巧见他摇头,立时面露喜色,在地上连连磕头,一面求道:“三郎,奴知道你心善,你替奴求求夫人,奴侍候你那么多年,你忍心看奴就这么被赶出去么?”
文瑜不知所措地看着跪在地上不断磕头的芸巧,向旁侧身让开,又回头为难地看向文玹,从他小时候记事起,芸巧就在身边照料他起居,突然说要赶她走,他也觉不舍,但他亦知娘亲这回是动真格的了,娘如果打定主意的事,他不管如何撒娇恳求都是没用的。
文玹见文瑜左右为难,便把他向自己身后拉了拉,对芸巧道:“你先等在这里吧,若是娘改变主意,自会让人来告诉你的。”
芸巧见她神情冷淡,不敢再多求,只好点点头:“小娘子也替奴说几句好话好吗?上回老夫人摔了,阿梅不也留下来了么?”
文玹心道这两件事怎能相提并论,阿梅那回是老夫人自己逞强没等叫醒她就自己起来了,阿梅虽有过失,情有可原。但今晚之事完全不同,芸巧明知夜市里来往闲杂人等那么多,却只顾看热闹,让人把文瑜抱走了都没察觉,这么粗心大意的女使,如何还敢让她照料文瑜?
若文瑜再小个几岁,或者没那么机灵,又或者他身边没有糖果之类的小物件可丢,就很可能找不回来了。
若她是娘亲,一样不会留下芸巧,留下她只会让她觉得这样的过失不算什么,就算刚事发的一段时候谨慎小心,过了这段时候一样会恢复本性,但像今夜这样的事,又怎能允许它发生第二次?
她只是免于文瑜为难,才先用那些话应付芸巧的,听芸巧又转而求起她来,便对她道:“你且在这里等一下。”说完便不再看她,拉着文珏文瑜进内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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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到了老夫人院里请安,文成周把今晚之事简略说了,为怕老夫人惊恐,没有说太多文瑜不见时候的情形,只说阿玹与端王二公子把他找回来了,贼人也被送去衙门法办了。
光是这样,文老夫人已经惊吓得不行,伸手朝文瑜道:“三郎啊,快给婆婆抱抱,幸好找回来了,哎……坏人凶不凶?把三郎吓坏了吧?”
老夫人边说边把文瑜搂在怀中,想着差一点就不能再见自己这宝贝孙儿,顿时眼圈发红,眼眶含泪,真恨不得把他揉进自己怀里,供在心尖上,再也不会给人抢走。
文瑜点点头,被最疼他的婆婆搂在怀里,又听婆婆这么问,想起被贼人捂住嘴带走时的惊恐,既后怕又委屈,不由得又想哭起来。
文玹见祖孙俩都眼泪汪汪的,若是哭起来一时半会儿停不了,便朝老夫人微笑着道:“三郎当时虽然吓坏了,可是他记着爹爹和娘亲的嘱咐,遇事不慌,冷静地想出了法子,沿路丢下糖果子,这才能让我们找到他。”
文瑜想起这事,又有些得意,心中恐惧就此淡去不少,朝文老夫人道:“婆婆,遇事不要慌是爹爹和娘亲教我的,丢糖果是阿姊教我的法子。”
“我家的三郎啊,又聪明又机灵,哪个贼人都别想拐走!”文老夫人欣慰地摸摸他的小脸,擦了眼角泪花,又看向文玹,招手叫她过去,握住她的手感叹道,“幸亏有你啊,阿玹,你刚回家来时,婆婆疑心你不是真的阿玹,一直待你不好,你可没记恨婆婆吧?”
文玹摇摇头:“婆婆刚开始有些疑心也是正常的,之后婆婆不也没有赶我走么?”
文老夫人不由笑嗔:“这孩子,才说你不记仇呢,你就这样说话,我要是整天想着赶你走,不成恶婆婆了吗?”
说句心里话,文老夫人那时候的言行确实让文玹寒心过。但将心比心,若是家里来了个陌生小娘子,自称是死去多年的孙女,还是那抢走孙女的山匪养大的孩子,换做自己也没那么容易接受她,还能容得下她在自己家里住下。
随着时间渐渐过去,相处日久,老夫人对她的态度也慢慢地亲善起来,祖孙间时常说笑,有时候她劝说的话,老夫人也肯听了。
只不过像如今日这样,把最初相见时的不愉快挑开来明说还是第一回,文老夫人方才那样说话,其实是向她表达歉意了,毕竟她是长辈,又是颇为固执的性子,能说出这样的话,已经是极不容易之事。
文玹其实对于当初的事已毫无芥蒂,便笑着道:“那时候婆婆虽然对我有怀疑,却还是答应留下我了,我是想说婆婆心地其实特别善良,就算我是个假孙女,也不忍心赶我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