丽芳道:“你还不知道我爹么?我要真动了手脚,怕是娘都拦不住他要打我了。”彭敏道:“可惜是在湘州府,要是在宁乡就好了,有我娘在,我爹才不敢动我一根手指头哩。”
两人相顾惋惜的时候,却不知道,瑶芳已经悄悄地说服张先生,准备动用衙役去摸那逍遥生的底细去了。
瑶芳因见这两人一说逍遥生就来劲儿,越想越不安,悄悄去问张先生,可否让衙役去查一查这个逍遥生究竟是何人。张先生大为困惑:“为何要刨根问底?难道会是楚王的军师不成?”
瑶芳苦笑道:“他委实是有才华,我恐闺阁少女越陷越深,早早将人找出来,早早处置为佳。”
张先生背上一寒,盯着她问道:“小娘子要如何‘处置’一个书生?可是怀璧其罪了。”
这话说得怪异,瑶芳解释道:“先生误会了,光天化日、朗朗乾坤,我还能勒死了他不成?不过是打一开头将这苗头掐了,免得日后生出事端来。阿姐到了议婚的年纪了,眼下的情势,说门好亲事本就艰难,若再生枝节,岂不要将人愁死?看看那是个什么人,实在不行,找个丑八怪冒充吧!”
张先生笑道:“如此倒也使得。若是个少年书生,前程似锦呢?”
瑶芳道:“我又不是爹娘,能做得了这个主!不过娘倒是开明,只要人品不坏,多半会令阿姐如愿。阿姐连人也不曾见过,也未必就是真的认定了这个逍遥生不可,不过是年纪小,没见过什么男子,又见了这合胃口的书,难免心生遐思。至于我,不过是防患于未然。”
张先生道:“小娘子忙得很,连我也不得闲啦。只是衙役们也轮班休假去了,真要摸清底细,也须得到二月了。”
瑶芳道:“一个月还等得起。正月里也忙呢,我看简氏娘子人是不错的,先生看千户父子如何?”
张先生正要品评,一个小厮飞奔过来:“先生,老爷气冲冲地过来了。”
这可是稀奇!贺敬文本性就好作“宠辱不惊”、“高深莫测”的,凡事尽量不露在脸上——虽然总是事与愿违。然而对张先生却是礼敬有加的,这样带着怒气过来,可是少见。瑶芳因年纪渐长,与韩燕娘愈发亲厚,贺敬文政务又颇忙,反不如更小一点的时候与贺敬文亲近。自己父亲也不用回避,瑶芳也想再就近看看他如何处事。
贺敬文大步流星到了张先生书房,一看瑶芳也在,勉强笑道:“正月里还这般好学?”
瑶芳笑道:“家学渊源么~”
贺敬文轻松一笑,笑得瑶芳毛骨悚然,这脸变得也忒快了!正想着,贺敬文又勃然作色:“小姑娘家都晓得要读书,大男人却不肯求功名!真是没出息!”
瑶芳生怕他说的是自己哥哥,虽然照理俊哥不会这般,为了保险起见,还是试探地问道:“哪个不求上进的又惹爹生气了?”说着,捧了自己还没有喝的茶递给了贺敬文。
贺敬文灌了半碗茶,怒道:“还能是谁?不就是赵琪那个棒槌么?!”
他倒说别人是棒槌了。
张先生奇道:“他依旧不肯应今年的春闱?可是有什么难言之隐?”
贺敬文拍桌道:“他父母又亡,且出了孝期,还有什么舍不下、不能走的理由?光宗耀宗、忠臣尽职、齐家治国平天下,难道不该是我辈之所求么?多少人想去考这一场还求不得哩!他倒好!说什么‘一举人足矣’!md!气死我了!”
都爆粗口了,果然是很生气。不是说俊哥就好,瑶芳轻快地劝道:“那是他年纪小,不懂事儿,长大就懂了。”
贺敬文愕然:“这话好像有道理,怎么你说出来就这么奇怪了呢?他过了年就十八了,是你两倍大……切!比我儿长九岁,还不如我儿透彻!还要去看和尚!说和尚好看!和尚有甚好看?!有甚好看?!亏我还想把丽芳许给他!”
【噗——】瑶芳心里喷了老大一口茶,【和尚好看和尚好看和尚好看……】这话真是耳熟啊!等等!什么叫“把丽芳许给他”?
小女学生不动声色,张老先生笑得拍桌打凳。贺敬文一脸的莫名其妙:“先生笑什么?”张先生摆手道:“忽然想到一些事情,怕是……待老朽证实之后,再说与东翁听。不确凿的事情,老配是不会胡乱说出来诳人的。这逍遥生之事,还是要看机缘的。倒是姜千户那里要还席,东翁可否携老朽一观?”
贺敬文道:“先生看中这姜千户了?”
“非也非也,老朽长这般年纪,还不曾入过这等人家,瞧个新鲜。”
贺敬文答允了:“他亦好文,见了先生必是欣喜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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瑶芳深一脚浅一脚地回房,心里犹觉不可思议:这可也太巧了吧?!她心里已信了八、九分,这逍遥生就是赵琪,这般奇怪的人,满湘州府也难寻第二个出来了。可这麻烦也来了,赵琪这般作派,她爹肯定是不喜欢的,可逍遥还供着书坊的稿子呢,丽芳还喜欢看他的话本呢!这死书生胆子倒是大,居然还敢把书稿投到自家书坊里来!
彭毓托腮,看了她良久,才小心地伸出手指来戳了她一下:“瑶芳,瑶芳,想什么呢?”
瑶芳心里一惊,面上却作无事状:“我刚听了消息,明日姜千户家还席,阿毓同去吧?”
彭毓两眼弯弯,一点头:“嗯。我好容易在城里住几天,自然要各处看看的。姜千户可是知府大人说的那个一丝儿也不粗鲁的武人?”
瑶芳道:“正是。他家里人都是极好的,呃,只有一个,他家少公子有些顽皮。”彭毓伸手抱了一下脑袋:“就是好揪人头发的那个淘气鬼么?你姐姐给我姐姐说过的。”瑶芳道:“他今年都要八岁啦,不合与我们一处玩耍的,别理他就是了。他那个年纪的小男孩子,就是会淘气。”彭毓笑嘻嘻地道:“那是他年纪小,像我们这样年纪大些的,就不淘气了。”
瑶芳:……你也不过比他大一岁而已。“反正自己小心就是,他娘亲倒是个和气的美人儿。”彭毓道:“那我到时候就跟着你们。”
因这个事儿,彭毓又絮絮问了好些个姜千户家的事情,譬如姜千户家与楚王家的亲戚远近一类。瑶芳一一解答了。彭毓叹气道:“瑶芳你真好,我家里人就没这个耐性同我讲话。”瑶芳开解道:“怎么会?许是他们也不大明白里头的事儿呢,毕竟他们与姜千户也不很熟。”
彭毓想了一想,又欢喜道:“你说是。阿姐如今整日说那逍遥生,话本子都翻烂了,还抱着傻笑。那话本是好看,可也没好看到那个份儿上呀。”
瑶芳心道,你是不懂的,少女情怀,不到那个年纪不懂,过了那个年纪也会变淡。你是那不懂的,我是那早忘了的。
不一时,何妈妈又过来了,她奉了韩燕娘的命令,督促两人定好做客要穿的衣裳,又催二人晚上早睡,第二日好往姜千户家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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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千户也在湘州城里置宅安顿家眷,住却是昔日李千户被罚没的产业。李千户在这宅子上下了不少的功夫,却不大合姜正清家使用的。李千户姬妾不少,儿女也是一堆,房屋里隔断夹墙便多,院子套院子的,其精致小巧比文官家还讲究。
简氏因儿子淘气,有一回钻进个夹道里没了影儿,将她急得浑身是汗,回来就命将这些多余的东西都拆了——反正她家人口少。
本地驻军又与文官不同,似贺敬文这等文官,在一地任职过六年,就要调任了,驻军却是长驻于此,多有安家在此处的。简氏算好了,她就两个儿子,她与丈夫感情不错,兴许还会再生养一、两个孩子——再多,就无法保证孩子能得到良好的教育、分到足够的家产、嫁妆了——如此,这许多小院子就可以拆而合并。最终除了主屋,便只有两边各两个宽阔的大院,院子足够弟兄俩在里面折腾了。
瑶芳等人都是头一回踏进这里,一进来就觉得与外面不同。几个小姑娘彼此使眼色:武人家宅与我等家里真是不同,这里还真是开阔哩。
简氏请客,也择了几个干净斯文的妇人相陪,都是姜正清手下百户家的娘子一类。有几个娘子也携了些小姑娘前来,不知是简氏的嘱托还是她们自己的意思。
韩燕娘到时,简氏降阶相迎,瑶芳见她笑吟吟的,周围也是命妇围簇,显是过得十分滋润。简氏拉拉丽芳的手,又摸摸瑶芳的脸,笑道:“有些日子没见,两个小娘子长得越发水灵了。快来屋里坐,外面冷。”一面往里面走,一面问彭敏姐妹是谁。韩燕娘便说是彭知县的千金,与自家女儿十分要好。
进了屋子,方是行礼认人。韩燕娘环视屋内,也见着了几个小姑娘,道:“娘子这里倒是热闹,小娘子们很是精神。”
百户娘子们或交头接耳,或互使眼色,都看这四个小姑娘。家里有孩子的,不免与她们对比。比完之后,又有些丧气。丽芳姐妹固是姝色,彭敏姐妹也是秀气白皙,行动也很有礼,尤其瑶芳,行如流水吐语如珠。这里头也有想与简氏结亲的,想着姜长炀年纪不小该要成婚的,一看丽芳彭敏,顿生失望之心。又有心存幻想的,觉得文官家未必乐意将女孩子嫁过来,自家还有希望。琢磨着如何叫女儿表现一下。
百户家的姑娘们,生活也自是不差,只是读过书的便少,气质略有不如——胜在大部分姑娘们干脆利落,倒也不很怯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