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我便不知道了。我只知道,这个继母她不好进门儿,进来了,是要闹得家破人亡的。”
“胡闹胡闹!你父亲和祖母知道么?”
“我没说过。”
张老先生的脸就阴了:“你是这家人,为何不与他们说?”
“信不过。”贺瑶芳答得干脆利落。她知道老先生这变脸是为了什么。孝道之下,如果是旁人家的孩子,瞒着还算有理,是自家的孩子,怎么能瞒着父亲和祖母呢?
贺瑶芳道:“先生看现在的样子,可说得?子不语怪乱力神,非礼勿言,个中内-情,要不是先生问,我对先生也不会说的。再者,孝道是好的,可说了无用,反会害了长辈,那才是大不孝呢。祖母要儿媳妇,父亲要继室,只是,人不对。我要说了,他们怕不会信,反以为我是为了不要继母才生出故事来——看我姐姐就知道了。”
张老先生原就同情她们,又对贺敬文有了那么儿小意思,经她解释,也算说得通,便说:“日后有机会,还是要与他们说的。你要我做什么?”
贺瑶芳请他写个签文——飞燕来,啄皇孙。
张老先生抚掌大笑:“妙哉!”又问,“哪个庙?你要怎么送出去?”
贺瑶芳道:“我阿婆好佛道,近来事多,总有出门上香的时候,我跟着……”
张老先生道:“好,他们这些寺庙道观里,十个倒有九个的签是我写的。用的不同的字迹,我都写一份与你好了。这个我来做,总不会耽误了你的事儿。对了,要是我不答应呢?说与你家长辈,他们定是不信我的,可事情被道破了,你也就……”
贺瑶芳笑道:“外头有书画摊子,三文钱,写呗。只是我不得出门,我那乳娘又有些老实,法不传六耳,知道的人越多越不安全。”唯一的不好就是怕代写书信的人藏不住话,到时候就麻烦了。还是张老先生好,安全。
张老先生忽然对这位自称是“重活了一世”的小姑娘产生了深厚的兴趣,决定就近观察。人老无趣,好容易有了这么有趣的事儿,看看热闹,也是不错的。更有甚者,可以与她聊个天儿,挖一挖她“上辈子”经历了什么,这小丫头看起来像是公侯人家的作派,经历必是不凡的。
写好了签,交给了贺瑶芳,道:“收好了,丢了我可不管。”
贺瑶芳接了揣好,忽地跪一下来,端端正正磕了三个头:“先生此举,于我恩同再造,此恩我必不忘。”
张老先生苦笑道:“去罢去罢,我只盼能安安稳稳活到死。”
贺瑶芳道:“我愿先生心想事成。”
张老先生:……
女学生一走,他就去寻学生家长,他要辞馆!
贺敬文正在温书,被打断了是极不开心的,听说这个他看着不太顺眼要价又不低的先生要辞馆,还有一种正中下怀的窃喜。口上却说:“先生这是什么意思呢?”却又不挽留。
张老秀才下一句话就将他给惊住了,忙细问端地。
☆、第21章 老师神助攻
话说,这张老秀才人老成精,虽然没了考试运,心眼儿却是一点也不比旁人少,与那等屡试不第最后将自己熬成了呆子的酸丁迥然不同。他原本鳏居无趣,只想找个馆教着,打发无聊又能平安养老。眼下在贺家发现了一件新鲜事儿,却又并不妨碍养老,他便想留下来。既要留下来,便要将对自己有不好印象的贺敬文给忽悠了。
张老先生应付完小的,来找大的。
贺敬文读书上面有些天份,考试运不好也不坏,人却有些傻。被这张老妖精一句话就给引了过去,只听这张老妖精说:“一朝天子一朝臣,要变天了,东翁他日青云直上,多多保重,不要断送了前程才好。”
贺敬文吓了一大跳,忙问:“先生这是什么话儿说的?”
张老妖精一捋须,心里从一数到十,方才缓缓开口道:“东翁知道的,老朽考运不佳,却教了几个好学生出来。”说着,又是一顿。摇摇头,转身要走。
平日里只有贺敬文装腔作势摆个谱儿,说话说半截,弄得听的人极不耐烦想揍他。今日却被个张老妖精“以彼之道,还施彼身”,弄得心浮气躁。一见老妖精要走,再也顾不得摆架子了,忙追问:“先生且留步,还请先生明言。”
张老妖精迟疑地收了腿,可看他那个样子,这腿收得十分不情愿,仿佛下一刻又会迈出去一样。贺敬文虽不曾一把将他拉信,也捏了两手汗,紧张地等着他来说。这会儿,贺敬文又想起来了,张老妖精教的学生都不错,有几个混出点出息来的,还有两个旧年编写地方志,还被录了名。难得的是,这几位学生对这老师都极尊敬,后来科场上有了座师恩师,对他还是不改初衷、毕恭毕敬,返乡从不忘来看这老师。
也许这胖老头儿真的有内-幕-消-息呢?贺敬文彻底收起了轻慢的态度,转而认真请教了起来。
张老秀才险些流出了欣慰的泪水,这货比他闺女好忽悠多了!于是,这位老先生又说出了一番将贺敬文惊成石雕的话:“我本想颐养天年的,这些年的积蓄也够了,他们也有要请我上京的,我嫌太远,没去,他们便叮嘱了我一些儿。我家祖上,祖传的手艺,刑名师爷……这府里的知府亲近要聘我入幕僚,我辞了,东翁道是为甚?”
“为甚?”
“唉~唉~唉~”尼玛,这么没眼色,你到了官场上也是发去守仓场的料啊!不请我坐下吗?张胖子咽了口唾沫,想起自己是来就近观察这傻货的妖精闺女的,只好回答他:“先帝驾崩,今上登基,本也没什么。只是,东翁看过邸报么?”
贺敬文道:“看过一些个,外头有专抄录贩卖邸报的商人,他们有法子,顶多是比知府大人晚半天,便能买得到了。”
“那——东翁细数过,这些日子以来,换了几个阁老、几个尚书?又黜了多少京官、多少地方大员?”
贺敬文细一回想,惊道:“这下手也忒……”
“是不少。譬如这府里新来的柳推官,原本是某州知府,是在朝廷上失利,贬了官儿才到了这里来的。这样的人,不知凡几。”贺瑶芳命绿萼去听到了消息,再旁敲侧击便能摸得清对方是清。张老妖精只消拦着人一问,倒有人告诉他了——下人或许不会告诉小主人,你要添个后妈,却不会故意瞒着家里的教书先生八卦。张老秀才随口便拿这柳推官举了个例子。
贺敬文一惊,问道:“怎么说?”
张老秀才还没被邀请坐下,站得脚有点麻,故意又吊了一阵儿胃口才说:“唉,东翁知道他是因什么被贬来的?”
“得罪了陆阁老?可是陆阁老休致了呀!”
“休致?新君登基就休致,他是真老得不能动了,还是不得不休致?”
贺敬文露出若有所思的表情:“原来是这样么?那这柳推官是被这陆阁老害的,岂不是前途一片大好?”
张老先生心宽体胖好涵养,耐着性子解释道:“你要临走了,是安排自己看好的人、助他站稳了、来日好提携你儿孙呢?还是去报复个芝麻小官儿?凡在紧急关头想到安置的,都是自己在意的。”亲娘哎,我算是知道为什么每年官场上有这么多的冤死鬼了,也明白为什么有些个人进士及第却一辈子做个小官儿了。都是蠢的!
贺敬文致此方才恍然大悟:“原来如此!”又有了新的疑问,“那……陛下圣明烛照、朝中大人们也是柱石之臣,如何不曾看出来呢?”
张老先生道:“朝中大人们?他们自己的架还没打完呢,且顾不上这个绿豆官儿。等他们腾出手来,嘿嘿,且等着罢。至于那位陛下?他也是一样的。又或者,现在还看不大出来,毕竟年轻嘛。”
“就没有人禀告陛下?”
“眼下也未必有人看不出来,只是不与皇帝说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