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许是因为苦夏,韩国夫人较之从前瘦削几分,只是她原就是珠圆玉润的美人,即便面颊微削,也仍觉丰润艳妩,手臂上一串金臂钏,更显得肤如凝脂,丰泽动人。

乔毓同她亲近,不免多问几句:“怎么瘦了,难道是胃口不好?”

顿了顿,又担忧道:“精神似乎也不甚好……”

“一到夏天就这个样儿,也不是什么新鲜事儿了,”韩国夫人叹口气,无奈道:“许是今年格外热些,胃口也不甚好,人晕晕沉沉的,做什么都提不起精神来。”

乔毓精通医术,听她这般言说,不禁有了几分欣喜,悄声道:“我之前开的药,你有没有按时吃?是不是有消息了?”

“哪有这么快?”韩国夫人怔楞一笑,又笑道:“端午才开始吃,这会儿也才七月。”

“都两个月了呢!”乔毓说着,便去捉她手腕,韩国夫人想躲,到底还是没躲过去。

乔毓只摸了一下,眉头便蹙起来了,仔细查验过之后,惊诧道:“你吃什么了?脉象竟这样孱弱,药毒伤肝,难怪你胃口不好……”

她早先还是悄声说话,这会儿心中担忧,声音略微提高了点儿,惹得昌武郡公夫人侧目去看。

“小点声。”韩国夫人赶忙扒拉她一下,又低声道:“我婆母打听了个偏方,每日都煎了叫我吃。”

“什么狗屁偏方这么伤身?前两个月还好好的,这会儿就若成这样!”

乔毓心头生怒,恨铁不成钢道:“她叫你吃你就吃?不会先接过去,再偷偷倒了?吃我给你开的!”

“你当我没倒吗?”韩国夫人神情无奈,叹口气道:“我倒了半个月,有一回被她撞见,哭了好半日,那之后就亲眼盯着我喝才行……”

乔毓气恼道:“你身子又没毛病,日后总会有孩子的,她逼你吃这些毒汤药,又算怎么回事?这么喜欢儿子,她怎么不自己再生一个!”

韩国夫人神情中闪过一抹黯然,却没有做声,低着头,半晌才道:“从前,她对我也很好,又有夫君横亘在中间……”

家家有本难念的经,乔毓还真没法儿替人做主,只是平阳侯府的老夫人再怎么盼孙心切,也不能逼着儿媳妇每天喝毒汤药啊!

这到底是想要抱孙子,还是想毒死儿媳妇?

韩国夫人顺从她,是怕事情闹大,丈夫居中难以自处,也是顾念着纪家老夫人从前的善待,但娘家这会儿知道了,帮着出嫁女儿撑腰,却是理所应当。

乔毓拉着堂妹的手,低声道:“等宫宴散了,我叫姐姐好生跟你婆母说道说道。”

韩国夫人眉头一跳,正想说句什么,却见乔毓正紧盯着自己,目光狐疑:“不对啊,你只是有些宫寒,调养些时日便好了,又不是不能生,我之前……没有帮你看过吗?”

韩国夫人面色微变,乔毓看得心头微动,隐约察觉到,这里边儿可能有点自己不知道的事儿。

又或者说,是乔妍知道,但乔毓还不知道的事儿。

她盯着堂妹看了会儿,脑海里隐约浮现出一个念头来,只是还不等说出口,便见有宫人近前去,低声道:“秦国夫人,皇太子殿下有请。”

乔毓没见过这人,一时也不知是哪个,立夏想是识得,笑问了句:“太子殿下这会儿在哪儿?”

那宫人道:“正在偏殿等候。”

乔毓见这二人认识,也没什么不放心的,领着两个侍女到了偏殿,便见皇太子正同几个内侍说话,似乎是在吩咐什么,见她过来,便将人打发走了。

母亲虽然仍旧是母亲,但却换了个十六岁的身体,皇太子面对她时,总有种这人不是母亲,而是个小妹妹的感觉,总想着多顾看她几分,照顾的面面俱到。

他问乔毓:“进宫之前,吃过东西没有?”

乔毓先是摇头,后来又点头:“吃了个桃儿。”

“那东西根本不抗饿,能顶什么用?”皇太子叹口气,道:“晚膳还要有些功夫,菜式一道道过去,想也凉了,儿子叫小厨房备了膳,阿娘在这儿用些,再过去吧……”

乔毓哪知道他会想的这么细致,着实感动坏了,略一迟疑,又道:“阿娘那儿……”

“几位老夫人年高,自有优待抚恤,”皇太子道:“阿娘只管宽心便是。”

说话间的功夫,便有宫人送了膳食过来,整整十二个碟子,都是乔毓喜欢的。

皇太子递了筷子给她,便坐在一边儿削苹果:“初试的结果已经出来了,明日便是复试,再经过面试,最多半个月,便会有结果,等肃清地方,便可以将举子们安排过去,届时无论是政令下达,还是农桑之事,都要比从前便宜的多。”

“有人在西域的花苑里找到了阿娘所说的棉花,令人试着纺成线,保暖的确比丝麻更好,也更结实,明年或许可以试着在万年种植,”他顿了顿,方才继续道:“只是何时向天下推广,如何推广,却要细细思量。”

乔毓也明白其中的道理。

知道后世又怎么样?

知道路该怎么走又怎样?

要是想一蹴而就,那就跟不会走就想跑一样,指定会摔跤的。

华夏自古以来,便是男耕女织的生存模式,想也知道桑麻在国民经济中占据了多大的位置,陡然出现了另一种比它更加保暖、也更加轻薄结实的棉布,对于广泛种植桑麻的地区而言,无疑是致命性的打击。

更不必说在大唐,布帛作为硬通货币的一种,是可以直接当成金银,进行货物购买的,一旦布帛市场受到冲击,鬼知道会发生什么事情。

“还是那句话,”乔毓喝一口茶,笑道:“慢慢来吧。”

皇太子将那只削完皮的苹果切开四瓣,递给母亲一块儿,自己也吃了块:“放心吧,我有分寸的。”

苹果又脆又甜,一口咬下去,满嘴似乎都溅起了甜甜的汁水,乔毓觉得喜欢,忍不住问了句:“这是哪儿来的苹果?真好吃!”

皇太子笑道:“地方上进贡过来的,阿娘若是喜欢,我叫人送到府上去。”

这果子原是饭后解腻的,总共也就送了两个过来,此外却是些桃儿、李子、杏子、葡萄之类的果子。

正殿中的编钟声隐约传来,时辰已经差不多了,皇太子将剩下那个苹果递给她,嘱咐道:“阿娘早些过去吧,父皇想来也快到了。”

乔毓“嗳”了一声,便起身离去,皇太子则往内殿去更换衣袍,从正门进殿。